李之岳有些癫狂起来,疯狂的舞动着双臂,抗拒着宝钗的接近,忽然捂住胸口“哇”的一声把吃下的半碗粥吐了出来,紧跟着一阵头重脚轻跌倒在地。
宝钗忙命人过去搀扶,自己的头也一直痛,忙叫人去请太医。
燕儿有些畏缩地过来搀扶宝钗,仔细在她脸上看了两眼,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宝钗却已发现她的不同寻常,忙问:“你往我脸上看什么?”
燕儿开始还不愿意说,禁不住宝钗的再三盘诘,终于断断续续说道:“听秋爽园那边的人说,蕉姑娘半夜……也是说头痛,然后……然后王爷命人掌灯,再一看……蕉姑娘就……就已经变成怪物了……”
宝钗心中惊惧,脸上却露出了怒容,沉声问道:“那你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此刻她心跳如鼓,方才还在幸灾乐祸,若是此时大祸临头,可不是连哭都……
燕儿身子微微一抖,忙道:“夫人一如既往的美丽……”
宝钗冷冷一哼,只觉得身上涌起了一股寒意,根本没心情再在外面滞留:“我们回去,一会子太医来了给王爷瞧过之后,叫他顺道到本夫人这里诊脉!”
燕儿答应着吩咐下去,扶着宝钗回到房中。
宝钗命燕儿去倒茶,自己飞快的取了一面小镜子在手,仔细察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发现并无任何不同寻常的变化,这才慢慢把心放下,但仍旧把镜子塞在枕下,随时都可取出来用。
太医院来的太医给李之岳诊断过后开了宁神定志的药,说他是惊悸过度,服药之后卧床休息几日便无大碍;随后过来给宝钗诊治,却是着了风寒,吃两剂疏散的药便可。
宝钗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也是去不成宫中的国宴了,吩咐王府王官替礼王爷打点一切,自己在房中躺了半日,终是觉得不妥,便起身命人陪同去养怡园探望李之岳。
李之岳服药之后已经陷入沉睡,守门的除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厮之外,还有几个充满戒备神态的侍卫,右手都紧紧按在刀剑的柄上,严阵以待。
一见到宝钗带着人来了,一个小厮忙跑过来见礼,为难的道:“夫人,王爷已经睡了,他曾经吩咐不管是谁来,只要没他的话,一律都不许进去,特别是……”他偷眼看了看宝钗的脸色,“特别是夫人您,连通报都不用……”
宝钗脸上显示露出怒色,随即收敛换上一副关切的样子,问道:“王爷到底感觉如何?”
小厮摇了摇头:“吃过陈太医的药,如今已经睡熟了,到底怎么样,要睡醒了才知道。”
宝钗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好生侍奉,本夫人这便回去了,若是王爷醒了,就说本夫人曾经来过。”
小厮连忙答应,宝钗带着淡淡的惆怅缓缓离去。
她也不曾直接回房,近来发生的事太过诡异了,她要好好想想,这到底是凑巧还是偶然?来到凉亭之中,刚刚坐定,忽然她原来从薛家带出来的婆子张妈凑了过来,气色不成气色,低声道:“夫人,大爷的官司已经审结了……”
宝钗心中一惊,这些日子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倒把这个哥哥给忘了,忙问:“怎么判的?”
张妈担忧的道:“大理寺按律判了大爷死罪,说是秋后就要处斩。”
宝钗噌的站了起来,急道:“我们使了那么多银子,难不成都打了水漂?怎么会判了死刑的?”
张妈道:“我们虽然使了银子,人家那几家苦主也没少花,何况前儿大爷在牢里头还……”她突然咽住了半截儿话。
宝钗急得直跺脚:“你便直说吧!是不是他在牢里头也不安生,又惹了事出来?唉,哥哥呀哥哥,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张妈忙道:“夫人赶紧想个法子出来才好,咱们薛家只有大爷这么一棵苗,可怜他还不曾生子,若当真有个什么,薛家岂不断了后?太太临终再三叮嘱老奴……”
“够了!”宝钗不耐烦的打断了她,“还嫌我这里不够乱吗?我自己的亲哥哥我岂能不担心?你在一旁絮絮叨叨,我怎么能想出妥善的法子?唉,你去牢里打点一下,今晚我去看看哥哥!”
张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去了。
宝钗心乱如麻,本来以为李之岳回来之后,自己小心伺候好了他,便可以借助他的势力把哥哥营救出来,谁知道先是自己不能行房,紧跟着出来探春变成野兽的事,还带累了自己,别说求李之岳,如今想见他一面都不可能!还有谁能帮上忙呢?
她想了许久,终究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平素和她来往的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姬妾手里没有半点权势,何况前些时早已受尽了自己的讥讽,如今落井下石还差不多,有谁肯施以援手?
她忽然想到了水溶,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水溶那人眼里不揉沙子,怎么肯救薛蟠那种欺压良善之辈?何况自己几次三番思嫁于他,却接二连三受他折辱,对自己印象极差,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怎么办?
忽然她眼前一亮想到一个人,林黛玉!打定主意,立刻叫人给自己准备一套素淡的衣服,披上有帽帏的披风,匆匆离开礼王府到北静王府大门外等候。
申时初刻,北静王府大门洞开,先是北静太妃的銮驾,紧跟着是北静王水溶的王轿,第三乘是林如海的官轿,第四乘方是黛玉的八宝琉璃坠角嫩粉流苏四垂的轿子。
宝钗飞快地挤过人群,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拦截她的王府护卫,冲到了黛玉轿前,双膝跪倒,叫道:“郡主娘娘救命!”
黛玉听到外面喧闹,轿子也停了下来,知道无法行进,在轿中轻轻顿足,轿夫便把轿子放下了。
雪雁一脸戒备的走了过来,站在宝钗面前,冷声道:“你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竟敢拦截郡主的轿子,你可知罪!”
宝钗哽咽道:“民妇知罪,民妇只求见郡主一面!”
黛玉低声向雪雁道:“这声音挺耳熟的,你问问她是谁。”
雪雁依言发问,宝钗略一犹豫,抬起头来,把遮住面孔的帽兜摘掉了,雪雁微微一愕,转身道:“姑娘,是姓薛的那位。”
黛玉命将轿帘打起,仔细看着地上跪着的宝钗,见她只是粗略挽着发髻,头上没有一样首饰,脸上不施脂粉,微带泪痕,身上穿着一身素服,好似风中的一朵白牡丹,微微一笑:“这位……夫人,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宝钗抬头一看,见黛玉穿着一身簇新的郡主服饰,淡青色的底子上绣着红莲白藕,那一身清贵的气度,冉冉如仙子一般,不由得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低声道:“民妇薛宝钗,求郡主救命。”
黛玉微微摇头:“这话有些糊涂,本郡主虽然有郡主的封诰,却不是坐衙门的大老爷,手中并无生杀大权,薛夫人想必求错人了吧?”
宝钗仰起脸来,泪水涟涟:“郡主,家兄触犯了国法,很快便会没命,所以民妇恳求郡主跟北王爷求情,让王爷跟有司衙门说一声,家兄是冤枉的,不能枉杀啊!”
黛玉微微蹙眉:“你哥哥莫不是那位有‘呆霸王’之称的薛蟠?本郡主听说,他之所以入狱,是因为纵火行凶伤了好几条人命,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怎么会是冤案?想必是薛夫人搞错了吧?”
宝钗突然放声大哭,几欲晕厥。
黛玉眯起了一双秋水瞳仁,唇角微微扬起,打量着眼前这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待她终于止住了悲声,这才淡淡说道:“薛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你求错人了!”
宝钗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敛去了杏眼中的寒芒,哀哀恳求:“不过是郡主一句话而已,否则我……我……”她猛然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
这里这样一闹,水溶早已得到禀报,下轿来到黛玉轿旁,见薛宝钗拔出了匕首,立刻飞起一脚踢在宝钗手腕上,宝钗吃痛,匕首脱手飞去,抬头一看却是水溶来了。
不过水溶根本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径直走过去问黛玉:“黛儿,你没事吧?”
黛玉摇了摇头:“不过是有人错把我当成了庙里的观音娘娘罢了!”
水溶把袖子一挥,冷声道:“还不把闲杂人等撵开?”
底下人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把宝钗架到一旁,往地上一丢,簇拥着四顶大轿扬长而去。
宝钗又羞、又怒、又恨,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过了好半晌才勉强爬了起来,身边却早已围拢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她忙把帽兜遮在脸上,跌跌撞撞跑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咬牙切齿的道:“林黛玉,你记住了,今日你施诸我身的,他日我定会千百倍讨还回来!”
转回身匆匆回了礼王府,张妈已经打点好了探监应用之物,宝钗把方才受到羞辱之事严严密密藏在心中,带着人坐了轿子,赶往大理寺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