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笑道:“智者之言,小侄岂敢不听?就是这样办!”
林如海爽朗一笑:“如此,咱们就在飒然园中过一个团圆年,过完年之后,我这个代天巡狩的巡察使也该走马上任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是一年春来到。
过完年,林如海把水溶黛玉叫到身边道:“有一件事,正要和你们商议。”
水溶忙道:“叔父请讲。”
林如海含笑望着黛玉:“黛儿下个月就整整十七岁了,而你也快二十四岁了,我想……”
黛玉听父亲提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粉面霞飞,嗔道:“爹爹!哪有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这种事的?”轻轻一顿足,就要回房去。
林如海忙伸手拉住她,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去得早,否则这件事该由她悄悄和你说。”
黛玉想到贾敏,心中怆然,便收住脚步,垂首不语。
林如海眼眶微微泛红,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何况你们的事早已有圣旨定了下来,我想不如择吉日给你们完婚,也了了老父的一桩心事。”
黛玉低头摆弄衣带,芳心乱跳,偷偷拿眼去瞄水溶,发现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脸上更加发烫,把头垂的更低了。
林如海问水溶:“贤侄,不知你以为如何?”
水溶忙道:“小侄自然是巴不得……”
黛玉低声啐道:“满口胡言乱语!”
水溶一笑,道:“婚姻大事,自然由父母做主。不过……”
黛玉脸色微微一变,摆弄衣带的手指有些僵硬起来。
只听水溶续道:“小侄想给黛儿安定快活的生活,但此时此刻,小侄自问还做不到,若是婚后仍让黛儿跟着小侄颠沛流离,小侄于心何忍?何况若是此事一旦失败,叔父和黛儿仍可置身事外,倘若我和黛儿有了夫妻之实,恐怕,连累了叔父和黛儿……”
黛玉冷哼一声,把脚一跺,转身而去。
林如海叹了口气:“溶儿,你这番顾虑虽然是替我们着想,但是我们父女并非贪图你能给黛儿什么,是因为你的人品靠得住,我才放心把女儿交给你。你这样做,虽然全了你的义,但又将置黛儿于何地?”
水溶脸上色变:“是小侄孟浪了!”
林如海又道:“叔父是过来人,经历了同甘共苦的感情才更加弥足珍贵。你固然担心黛儿,但又没有替她想过?你一个人浴血奋战,她心里又是怎样的?”
水溶额上冒出汗来,站起来深施一礼:“小侄知错了!这便休书一封给母妃送去,请她老人家即日派遣媒人过来!”
林如海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如此甚好。如何办理婚事便与你们两小无关了。如今我们好好想一想,我该如何重出江湖呢?”
水溶想了想道:“当日叔父神秘失踪,举国皆知,如今我们便做一出戏出来,假作黛儿归来,终于寻到父亲,并将您救出,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林如海笑道:“便是这样办吧!只是要委屈你和黛儿先离开这里了。”
水溶忙道:“这算不得什么,”犹豫了一下道,“我只恐黛儿恼了我,不肯同我走……”
林如海呵呵一笑:“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站起身来向书房走去。
水溶打叠起万千软语温言,向着后院走去,他知道,此时黛玉应该在听竹轩生闷气。
果不其然,转过假山便看到黛玉正开着窗子吹冷风呢,不由得一阵心疼,高呼道:“黛儿!”
黛玉冷冷瞥了他一眼,“砰”的将窗户关上,大声吩咐道:“不管谁来都不许开门!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雪雁和雪鸢见自家姑娘动了真怒,也不敢劝,只得下来关门。
水溶快走几步,把门撑住,向雪雁道:“让我进去吧!”
雪雁为难的道:“你也听见了,真生气了,我若放你进去,别说她不给你好脸子,便是我们也要落一身不是,王爷,您玩一点儿再来吧!”硬把水溶推到门外,把门关好上了栓,仰起脸来,冲着二楼上叫道:“姑娘,门已经锁好了,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黛玉不答,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不停地撕着,口中喃喃说道:“死水溶、臭水溶!竟然这样看我!休想我再理你!”
水溶失魂落魄的站在楼下,过午之后,天空渐渐阴沉起来,北风一起便开始飘雪,不多时,水溶身上落了一层学分,仍旧不肯离去。
黛玉以为他早已走了,把窗子推开了一个缝儿向外面一张,却看到水溶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吓了一跳,骂雪雁雪鸢:“你们怎么不赶他走?”
雪鸢撅着嘴道:“姑娘不肯放他进来,他便不肯走。姐姐那会子给他送了伞和披风去,他也不肯要,说什么,姑娘若是不肯原谅他,宁肯冻死算了!”
黛玉嗔道:“还不赶紧煮姜汤!”拿了件棉斗篷,蹬蹬蹬跑下楼去,撑起了清油伞,跑到水溶身边,叫道,“你疯了吗?”替他掸去肩头的雪粉,把披风给他披上,把伞他在头顶,拉着他便走。
掌心里,水溶的手像冰块一样,又冷又硬,黛玉心中一痛,鼻子有些发酸,低声埋怨道:“真是个傻子!”
水溶张开双臂把黛玉揽入怀中,因为冻得太久,唇舌都有些不听使唤,艰难的道:“黛儿,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你在身边,我该怎么办,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
黛玉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
水溶上下牙直打架,顿了一顿,又道:“很快我们便会成亲,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拉着他道:“你活动活动筋骨,冻伤了可怎么好?你怎么这样任性起来?我再生气,你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若真有个好歹,可叫我……”说着脸颊霞飞,连眼圈也红了。
水溶依旧僵硬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孩子一样天真而灿烂的笑容,抱起黛玉原地转了两圈,爽朗的笑声,把竹叶上的积雪震得扑簌簌掉落下来。
竹楼上雪雁和雪鸢相视一笑:“这回可好了,一天的云彩终于散了!”
黛玉忙道:“快放下我,叫丫头们看见像什么样子!”
水溶笑道:“我管不了那许多了!我如今快开心死了!”但也便把黛玉放下,问道,“你冷不冷,我身上一身冷气,可没把你冻坏吧?”
黛玉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快冻成冰块了?亏你还有心思和我玩儿呢!赶紧舒舒筋骨,我给你预备了姜汤,你暖暖身子,冻坏了可就麻烦了!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愿嫁一个残废之人!”
水溶笑道:“是!我保证不会让自己有半点毛病!”他把棉斗篷给黛玉围上,围着黛玉又跑又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四肢都恢复了知觉,身上略微有了些暖意,这才道,“我没事了!”
黛玉见他说话也流利起来,这才放心二人一同进入听竹轩。
水溶在外面冻了足足两个半时辰,虽说身子有些发暖了,但是一进热气扑脸的室内,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黛玉嗔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能了!雪雁,赶紧把姜汤端上来!”
雪雁答应一声,雪鸢却抢在她前头把姜汤端来了,冲着水溶一挤眼,笑道:“姑爷,你这一招可真高啊!”
水溶呵呵一笑,低头喝姜汤。
黛玉耳朵却尖,问雪鸢:“你方才管他叫什么?你若敢胡言乱语,当心我撕你的嘴!”
雪鸢吐了吐舌头:“自然是叫王爷了,不然还能叫什么?”
黛玉哼了一声,不好和她较真,否则还是自己难为情。看着水溶喝完了姜汤,问道:“你没什么大碍了吧?”
水溶摇了摇头。
黛玉冲着雪雁一努嘴儿,雪雁便把一个烧热的手炉递给水溶,黛玉这方道:“你身上都湿透了,也不觉着难受?还不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
雪雁也道:“是啊,虽说身上暖了过来,但是衣服还是冰冷的,若不好好保养,岂不落下病根儿?”
水溶低头一看,自己脚下有一大滩积水,咧了咧嘴道:“是,我这就去。”
到了晚上的时候,水溶的鼻子便有些不通了,黛玉好一阵抱怨:“真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亲自开了药方,给他煎药,又亲自给他端过去,看着他一饮而尽,这才放心。
水溶微微有些发热,扯着黛玉的手不肯放开。
黛玉只得哄道:“你刚吃了药,赶紧捂一身汗出来,明日就好了,若只管这样,瞧我明儿还管不管你了!”
水溶立刻把手缩回被中,乖乖闭上了眼睛。
黛玉微微一笑,直等他睡熟,这才离开。
转眼已经到了上元佳节,飒然院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众人猜了会儿灯谜,说笑了一会儿,天色便已到了三更天,各自散去歇息。
林如海单独把水溶留了下来。
水溶鉴貌辨色,已经猜到了林如海的意思,便问:“叔父是不是想提早到南边去?”
原来他们商定了,假装林如海被苏南悍匪劫持,要水溶安排人装作悍匪,现在苏南一带活动,然后在秘密送林如海过去。
林如海淡淡一笑:“正是。所谓‘事不宜迟’,只怕春暖花开之时,三皇子便会班师还朝,那时我们再有所行动未免缚手缚脚,不如提早安排。”
水溶略微有些为难,因为他们原本商定是要给黛玉做了生日才开始行动的。
林如海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黛儿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她会理解的。横竖她从八岁起每年过生日都不在我身边……”
水溶道:“正因如此,在叔父身边的生日才更显得难能可贵,黛儿说是知道此事,虽然不会反对,但是这心里岂不难受?”
林如海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也只得委屈她了。这件事便由我去和她说,你只管准备便是了。另外,黛儿启程回来的事,是不是也开始安排了?”
水溶道:“是,我已经知会了琼林国慈寿太后,太后和新王向古宋递了国书,过一两个月便会入关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算算日子,你出使和亲也该回来了,这事该怎么办?”
水溶无奈地道:“没办法,我也会在近日启程,尽早和那三千护卫汇合,想必那时离垢也已护送着母妃回来了。”
林如海点头:“如此,到时你便和黛儿一起动身,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水溶连忙答应。
林如海次日一早便和黛玉说了夜来和水溶商议的事,黛玉并无别话,只是叹道:“女儿一向不在父亲身边,好不容易相聚却又要分别,叫人焉得不伤感?父亲此去虽说并无危险也要一切小心在意。”
林如海笑道:“我们不过是暂时分别,等到你和溶儿亲来营救之时,不是又能见面了?何况日后你们成了亲,爹爹再把官辞了,只等着享天伦之乐了!”
黛玉脸上一红,嗔道:“爹爹怎么说这种话!”
正月十八,水溶黛玉先是送林如海南下,然后才结伴北上。
路上便听说薛宝钗在礼王府受尽了折辱,却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只怕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黛玉道:“她终日算计人,却没料到终有一日会被别人算计。”
水溶冷哼一声,道:“谁叫她们起了黑心编排你呢!我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若干再犯,便没有这样容易了!何况,事情还没完呢!”
黛玉奇道:“此话怎讲?”
水溶伸出三根手指头:“你对你这位表妹有几分了解?”
黛玉轻轻摇头:“我只听说她有个诨号叫做‘刺玫瑰’,是说她容貌又标致,人又不好惹,是个精明之人。别的就不知道了。”
水溶微笑道:“我倒知道一些。听说,先前贾府没倒的时候,她因为是庶出的女儿,若想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必须要和嫡母弄好关系,所以她人前人后都极不待见自己的生母和胞弟,恨不能钻进王氏怀里重新生一次……”
黛玉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个形容倒十分形象!”
水溶笑道:“这还不算,她还时时替王氏出谋划策,后来极得王氏欢心,在贾府三位姑娘当中是最得宠的一个。可以说,她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可是如今,她对那薛宝钗,却极力地曲意逢迎,甚至放下身段替薛氏洗脚,忍受着薛氏百般刁难和侮辱……”
黛玉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心机之深,令人生畏。倒颇有几分当年勾践卧薪尝胆的风范,若有一日她能翻身,薛宝钗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水溶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三皇子后院起火,呵呵,虽然这火头终会熄灭,到底也够他烦上一阵子的了!”
二人谈谈说说,出了正月便已经快到长安了。水溶道:“我们绕路走,迎上我那三千护卫,免得叫人看到我们,虽说我们改变了容貌,到底身形举止是改不掉的,被人认出来岂不麻烦?”
黛玉点头同意:“你说的极是,便是这样办!”
走到天水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十二了。
路上的柳条已经泛起了青色,再过些时日便会抽出新芽,大地也已解冻,虽然积雪仍旧随处可见,地面却渐渐泥泞起来。
水溶道:“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歇息歇息了。”
黛玉微微蹙眉:“刚刚经过镇店的时候你不说休息,如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却如何休息?”
雪鸢凑过来道:“我们马背上驮了这么多帐篷,此时天气又不是特别冷了,便是在野外宿营,也使得!”
水溶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黛玉叹了口气,一耸肩膀:“随你们吧!”
水溶便指挥着随从们挑选了一块干燥的高地,把帐篷搭了起来,叫人埋锅造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