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微笑道:“是么?”
昭德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神色:“朕坐拥天下,没有谁能够违背朕的旨意!”
黛玉冷笑道:“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天下并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皇上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无所不用其极,任用奸佞,大兴酷刑;又为了打压反对的声音,大动干戈,致使神州板荡。如果说,阁下年轻时曾经有功于社稷,那么近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将其全部抹杀了!毫不客气的说,你这一生是过大于功,简直是古宋国的罪人!”
昭德皇帝听黛玉语中对自己的称呼一变再变,越来越不客气,到最后竟然横加指责,脸色也变了,怒道:“住口!林黛玉,好胆!竟敢编排起朕的不是来了!”
黛玉淡淡一笑:“阁下若是问心无愧,又何惧他人评说?”
昭德皇帝气得浑身颤抖:“朕岂肯跟你这样一个小小女子一般见识!何况,”他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在朕眼中,你已经是瓮中之鳖、砧上的鱼肉!”
“是么?”黛玉语气中微带不屑,“你确信你背后那位什么道长能够替你收拾了我?”
昭德皇帝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黛玉,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这是自然!”身子微微后倾,道,“道长,这个女子已经来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可是说完好久,竟然没有回应,他带着一丝诧异回头去看,只见原本给自己喂食水果的妃子目瞪口呆地僵立在背后,至于那位面色阴鸷的所谓道长,则已不知所踪,心中闪过一些慌乱,站起身来把身后仔细搜寻一遍,并未发现异状,伸手一推那妃子,妃子应手而倒,摔到地上发出“噗通”一声响,脸上却仍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神情。
“这……”昭德皇帝只觉得从心底涌起一股凉气,猛然转回身,却发现连白衣飘飘的黛玉也不见了踪影,只余跪了一地的乐工、舞姬,便是舞姬们手中原本持着的花盆也不翼而飞,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颤栗,“平身!都平身!”
空荡荡的花园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一干乐工、舞姬仍旧一动不动地跪伏在地,微风拂过,所有人的衣衫迎风而动,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越发显得令人毛骨悚然。
昭德皇帝心忙意乱,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是计划好的周密至极的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怎么到头来,反倒似自己变成了那瓮中之鳖?他一个踉跄,大声喊道:“来人呐!护驾!”
任凭他喊得喉咙都嘶哑了,仍旧没有半个人来到,无边无际的恐慌迅速攫住了他的心,偌大年纪的昭德皇帝撒脚如飞向着自己的寝宫奔去,一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就连头上的明黄色软缎翼上巾何时失落都不知道,失去束缚的发髻很快便散乱了,连身上的明黄软缎常服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刮破了十数个大洞,其形状怎一个“惨”字了得!
好容易来到寝宫,却见宫里宫外所有的御林军、内侍、宫女都保持着呆立的姿势,脸上虽然表情各异,却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变成了一具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昭德皇帝两眼通红,跌跌撞撞地跑进寝宫最深处,声嘶力竭的吼道:“来人呐!救驾啊!”
寝宫深处一个身材窈窕的妃子正在弯腰斟茶,茶壶里的热水冒着袅袅热气,顺着壶嘴儿倾泻到碧玉茶碗中。
过了这些时候,终于见到一个带活气儿的人,昭德皇帝恐慌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但是所有人都已寂静不动,为何独有一人无事?他万分小心地一步步走向那妃子,已经从背影上认出来这是新纳入宫的嫦嫔,轻声试探般唤道:“爱妃,朕口干了,给朕端一碗茶来!”
嫦嫔寂然无所应,仍旧保持着斟茶的姿势,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半分晃动。
昭德皇帝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伸长脖子一看,原来桌上的茶碗早已斟满,热茶溢出碗外,顺着汉白玉的桌面漫延,终于在桌沿处坠落,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茶壶里的茶却仍旧不断流出,直至最后一滴。
这诡异的情形,使得昭德皇帝亡魂皆冒,“哇呀”一声,转身便向外跑。可是,不论走到哪里,遇到的情形都是一般不二,皇宫中所有的人,甚至御花园中豢养的珍禽异兽也都变成了木雕泥塑一般!仿佛,世间只剩了他一个活人。
天,渐渐黑了。昭德皇帝一天没有进食、饮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靠着一根柱子停了下来,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绝望,宫里的确再没有一个可以活动的人了。但是软绵绵的双腿怎么也无法支撑他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顺着柱子滑落到地上,望着暮色笼罩中的宫殿,唇边溢出一丝绝望的苦笑。
昔日,此时,宫中早已是灯火通明,不管自己临幸何处,何处都会是欢歌笑语不断,自己身旁更是珠围翠绕,莺声燕语。
为何,如今,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朕浴血奋战得来的江山,凭什么交给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他们有哪一个的才能能超过朕?都是一群废物罢了!
水溶?水溶竟然是朕的儿子?若不是看到坤宁宫中宸妃交给皇后的信物,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可是,就算他是朕的儿子又能怎么样?朕还没有老糊涂,这个江山还是朕的!他此时便不听管束,一旦朕将他立为储君,他还不反了天?
可是,这小子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帆风顺,还得了林黛玉这样一个绝世尤物未婚妻!凭什么?他哪里及得上朕年轻时的万分之一,凭什么他得到的比朕这一辈子得到的还要多?不可能,朕才是这世上唯一的顶天立地的真英雄,天下百姓都要对朕一个人顶礼膜拜!
林黛玉,这个女人,真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她就像是不属于这个凡尘的仙子,对世间的男人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使人不由自主地便为之倾倒,却起不了任何亵渎之心,哈哈,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朕这样的千古一帝啊!所以,朕费尽了心机想要把她弄到身边,却一次次被水溶那小子坏了事!
她自己也是那样桀骜不驯,哈,那不是傻吗?虽然朕上了几岁年纪,但是雄风仍在,哪里不比那些毛头小子强?她偏偏看上了水溶!这又怎么样?当年唐玄宗从自己儿子手中抢来了杨玉环,两个人还不是长生殿暗许来生?朕就不相信,朕不能驯服这个林黛玉!
战天雷,你老子都不敢对朕说半个“不”字,你小子竟敢率兵攻打朕的皇城!简直是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你以为凭借武力便能将朕扳倒?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便是攻陷了东门便又如何?朕的皇城仍旧是固若金汤!真的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呢!
杀手锏?朕的杀手锏是什么?
昭德皇帝脸上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忽然双手抱头,大叫一声:“好头痛!”蜷缩着身子,就地翻滚,久久不能停歇。
远远地,传来一阵甲叶子摩擦的声音,男男女女的呼喊随即传来:“皇上!皇上,您在哪儿啊!”
昭德皇帝打了一个激灵,迅速跃起躲在了柱子后头,探出半颗脑袋张望,只见不远处亮起了一盏盏摇曳的灯火,灯影闪烁中,御林军、宫女、太监们正在到处搜寻。
“这不可能!他们明明已经死了!”昭德皇帝惊恐的自语,“难道都是冤魂?”他立刻想起这些年来被自己处死的御林军、太监、宫女,乃至妃子,只觉得无边的鬼气迅速向自己包围而来,天地间阴气沉沉。
“皇上,您在哪儿啊!”在昭德皇帝寝宫中斟茶的嫦嫔也加入了呼唤的行列,那婉转妩媚的声音听在昭德皇帝耳中,却不啻厉鬼嘶吼,原本就已经没有血色的脸庞,变得惨青,转回身跌跌撞撞不辨方向地开始狂奔,冷不防脚下被门槛一绊,一头撞在石础上,登时失去了知觉。
黛玉已经带着最重要的那一味药回到了林如海身边,凭借着这味药,成功配制出了对症的解药,林如海服下之后安安稳稳睡了一夜,第二日便已恢复了神智,一看到心爱的女儿就守在病榻之旁,老怀安慰,枯瘦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黛玉忙去斟了一盏热汤来,柔声道:“爹爹,先不要说话,如今你刚刚醒来身子还虚,先把这点汤吃了。”小心地扶着林如海半坐起来,一点一点把汤喂给他。
一盏热汤下肚,林如海的气色显得好了很多。黛玉微笑着替他揉着手腕,道:“您躺了这么多天,身子难免有些僵硬,不要急着活动。”
林如海嘶哑着嗓音道:“外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