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筝远远的看见了,马上迎上去,搀扶着老阁主。
而同行苏湮颜却依旧在远处看。
“我这几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帮我把那小姑娘叫过来。我这里喊她听不见。”
谢子筝便朝她勾勾手,使了个眼色。苏湮颜赶紧上前。
“你就是,苏……什么来着。”
“阁主我叫苏湮颜。”苏湮颜脸色挂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哦,圆圆啊。”老阁主说。
她又朝谢子筝看一眼,他朝她点头示意。
“阁主您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叫湮颜,你叫我圆圆也好听。”她极力挤出一个乖顺的笑。
“哦!圆圆啊!”
他的白眉舒展开来,笑起来倒是很爽朗。
“圆圆啊,我这几日在思考一件事情,一直想不通。”
“您说。”
“我养了一只鸟,这几日竟忘记给它喂食,饿死了。”
“您的下人不喂吗?”
“我素来喜欢自己给它喂食。”
她摸不着头脑,也只好叹一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
“这鸟啊,自小在笼里长大。那你说,这笼中长大的鸟,那它知不知道外边的事呢?”
她便说:“它自然是不知道的。笼里面的鸟,就算看到了外面的事,也跟它没有关系,不会往心上想。”
“那如果饲主不给他吃食了,又如何?他会想出去吗?”
苏湮颜凝望着老阁主保养得当的一张老脸,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自然想出去了。”
老阁主顿了顿,“那再又譬如说,我这池子里养的鲤鱼啊,总是藏在水底,难得才见到一次。
可是这几日啊,我这池子里的鲤鱼一直想冒头,是因为下雨,池里太闷了,不得不出来透气。你说它们跟这鸟是不是想法差不多?池底闷的时候,它们也想跑到水顶上吗?”
苏湮颜沉思,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树。
又听他继续说道:“那再譬如说,一个人将死了,他会不会老想着去一些未去之处?之前未曾注意身体,到这时候才开始东奔西跑的寻求救命之法?”
“父亲,人之常情,疾病什么人都会有的,不碍事。”谢子筝拍了拍老阁主的背。
“你不要打岔,我问圆圆。”
苏湮颜点点头,道:“阁主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
“那么这样一来,一些人在交际上左右逢源,事业上如日中天,他自然不会去考虑其他人的心思了,等到他哪日被人算计了,才想着怎么去脱困——但彼时早已经身在局中,晚了!”
苏湮颜被老阁主这话下了一跳——好一句晚了!
老阁主笑眯眯的,坐在兽皮的毯子上。
“我就打个比方,比方而已。
再譬如说,原本无心功名的,不抽他底下的薪火他才不会晓得去奉承别人的;原本不亲近的亲戚朋友,不给他碰几个钉子是不懂讨好别人的。”
苏湮颜听着,怎么突然好像在骂我了?
“当然,那些个原本不孝顺的,不碰点事,也是不会孝顺的。”
老阁主继续说,眼睛却看着谢子筝。
搞的谢子筝也很尴尬。
“依我看,你两个差不了多少。倒不如配做一对得了!”
他两人都惊呆了。
“阁主这……我不是……”苏湮颜语无伦次。
谢子筝无奈,“父亲,你这玩笑开得——”
“不好笑吗?哈哈哈!这就吓到了!”
老阁主笑得狂,“我不是老头子糊涂了瞎说,这也是有由头的。
圆圆啊,你可以考虑下做我们家的儿媳妇,你爹爹以前跟我说过的,他说我家女儿跟你家儿子年龄相仿不如凑一对,亲上加亲得了!”
老阁主笑得张狂,就好像,他脑子不太正常——
“哈哈!”他大笑着,将这玩笑开得似乎真有其事:
“我当时还觉得甚妙呢!而且,这可是你爹爹说的,怎么你如今连你爹爹的话都不听了?”
“父亲,这种玩笑话不要开了,苏姑娘是可怜人,家道中落不是她的错。”
“看看,我的筝儿很会关心人的。他自小聪明又能干,长得又好,喜欢他的人排了队去了,难道苏小姐不喜欢么?”
苏湮颜忙说:“阁主,我自知配不上少阁主,也从没有想过高攀权贵。还请您,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苏湮颜跪坐在老阁主身边,说得无比诚恳。
老阁主这才将眼睛玩味地眨了一下。
“扯远了扯远了,刚刚我不是在讲鸟笼吗?对,鸟笼。圆圆,你听好,我再问你,这鸟儿在笼里日日歌唱讨饲主开心,为什么饲主会突然有天不给鸟吃食了?”
“因为,这个鸟不如之前会唱歌,羽毛也不漂亮了,或者这鸟本身没有变,是这饲主腻了它……”
“错了!你这是鸟的想法!是因为这鸟本就在笼里,这鸟和笼是一体的!这饲主也没必要必须给它吃食,他爱给不给——不给了,这鸟儿能如何?”
“能如何?”她问自己。
能如何呢?她想到自己,她如今到这个地步能如何?别人爱帮她帮她,不帮她便不帮了,对别人也无所谓。
她自己本就处于一种被动的境地,该怎么做才最好呢?是叫破嗓子乞食,还是自个儿发怒发狂?突然她心中一道灵光,像是早上那些宝石的虹光一闪而过——
“这个鸟的命是他自己的,它爱如何就如何,为何要他人去安排它?生也好,死也好,它还可以唱歌给自己听,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老阁主摸了摸苏湮颜的头,“圆圆啊,别跪着站起来。”
苏湮颜此时发现自己眼角有泪,于是用袖子擦了擦。
谢子筝却看出来她的情绪,给她一方手帕。
从老阁主那里出来,她久久都不能放平心态。
她如今只觉得这逢椿阁雕楼画栋,活像一个笼子。
没错,这本就是藏宝阁,关了多少奇珍异兽。而这金玉做的笼子,又囚了多少人。
这时,她突然发现手中还拿着一方帕子,她于是愣愣地向谢子筝跑过去,把帕子给他。
“这个该还给你。”
谢子筝回头,眸子里透出澄澈的光。而他正伸手要去接,却见她又拿了回去。
“哦我忘了,我刚刚擦了。要不我洗干净再给你?”
他便轻笑。
“不要了,你就拿去吧,我又不差这一块。”
“哦。”她愣愣地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谢子筝却喊住他:“你等等。”
她停住了脚步,听见他在她身后讲:
“我父亲他这几年有一点神神叨叨的,你最好不要多想。”
苏湮颜愣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