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小轿又是跪着,低头不语,紧张地等待老唐的回答。
送奴没有这么容易,卖身契一签,还要他把卖身契从汪府里拿出来。
老唐惊讶之下,脸色凝固,凝望着小轿,心中踌躇不定。这婢女似是要他立即做出决定,只是这决定实在不能由他一人做出。
虽说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可便是对着一条狗,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否则一条狗能放,其他狗不是看到了盼头,也要闹了吗?
他忽然想到自己也是狗奴才。
他心生不平,两眼隐隐有上翻作白之势:狗奴才又如何?在汪府总比别的地方活得滋润!没有其他的狗奴才了,谁来让我使唤!
他想了想,带着颇为为难之色,道:“贵人不知,汪府规矩严格,依小的之见,一个狗奴才,贵人要过去如何惩治都好,不过还得由小的上报给府上管家,拿了卖身契过来给贵人您。”
婢女悠然道:“也好,拿了卖身契,也省得你们日后找麻烦。你回去拿吧,我和贵人在这里等着。”
“是。”老唐弓腰点头,转头看向无垠,似欲将他带走。
“把他留下,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你自己回去!”
“是。”老唐悻悻而去。
无垠瞥见地上老唐的两脚迈开,听着声音终于远去,心中狂喜,只要拿回卖身契,他就能够离开汪府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婢女,泪水顺着脸颊又滚落下来:“谢姐姐解救之恩!”他猛一磕头,“砰”地一声,用了大力,才于松软的土地上磕出响声来。
婢女面露心疼,叹了口气,退到小轿旁的轿窗边,微微掀开窗帘,轻声向里面的贵人叙述着外面发生的事。
里面的贵人隐约说了什么,随即婢女劝了一句,无果,只好走到前面,吩咐前后轿夫道:“放下轿子。”
轿夫们依言,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轿子。
轻微的摇晃中,无垠听见其中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啊,那位恩人生病了?
无垠急切的紧张下,除了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只有对恩人的关切。
一位精于琵琶,又身体不好的女子,她一定格外地温柔。
婢女伸手,轿帘拉开了。
一只纤纤玉手,从轿帘后伸了出来,婢女连忙搀扶着。
那女子,以他从未见过的纤弱憔悴却又美丽异常的情态,从轿帘后,现出,则惊世。
清瘦身影,倩步摇曳如灯影;憔悴面庞,风雨轻急梧桐伤。
仿佛街市里深夜繁华落寞灯影阑珊,残舟驶过寂静之水打碎一路的月光只剩忧伤的流水逝去;原野上孤独的梧桐树飘零了一身的叶,聊作漫天飞蝶宛如烂漫夏日。
冯绮鸢,正是冯绮鸢。
她的婢女,也就是草芽了。
无垠两眼瞪大,忘记了自己。
草芽扶着冯绮鸢走出轿子,直走到无垠面前,见他惊讶之色,忍不住轻轻一笑,对冯绮鸢道:“姑娘,你看这少年,和其他看你的男子没什么两样。”
冯绮鸢微微侧面,以笑责的目光,看她一眼,令她不许胡说,又转过头,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轻声道:“孩子,你起来吧。”
无垠双手扶着松软的地面,一时觉得双臂就如同地面一样松软,撑了一下竟没有立即站起来,在恩人面前如何能如此失礼?
他脸色微红,站起身,低头,又觉没有面子,又抬头,与她对视,见她憔悴的面容中,幽幽地显出伤切,眼眸中以怜悯的温情,倒映出他肮脏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