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你竟然听出我说得反话。”谢岑又是淡淡一句话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谢竭在自家十六叔这里一向是不占上风的,被打击得狠了便干脆闭嘴不说话了,他将刚才从谢岑手上接过来地修枝剪在手上气愤地开开合合,嚓嚓作响尚觉得不解气,见旁边的一棵有些营养不良的柿子树十分碍眼,便直怼着过去咔咔就是几剪刀。
这几刀下去,原本营养不良的柿子树更加营养不良了,光秃秃的树枝上好容易长出来几片叶子也没了,在满院子的盎然生机中显得实在违和。
“这树本就难看,你这几刀下去更是难看,明天也找个花匠来,把这光秃秃得挖了去,重新移植一棵精神的来,或许秋日里还能结些果子。”谢岑瞥了瞥那棵只剩下枝干的柿子树,道。
“费那些神做什么,我们又不常住在这里。”谢竭没什么兴致。
“嗯,你说得也是,反正以后可能会在这里常住的也不是我。”谢岑并没有告诉他,以后濯锦城可能是他的封地,而这处别院大概会略扩建一下做他的官邸,他只道,“随你意,你想怎么来怎么来。”
谢竭自然没听懂谢岑话里所指,只是不甘心地又追问了几句,“您当真不回青川?”
“你见我像是说废话的样子?”谢岑道,也有些看不过去他的垂头丧气模样,“你也不必担忧太多,陛下那边我自有交代……你只好生处理曙州寄阳这一块接下来的诸多事宜,若陛下有明旨另你留守曙州或者召你回青川,你便依旨意而行;若陛下未有明旨下来,你便在曙州这边一应事项都处理妥当之后上书请求回京,明白吗?”
谢岑的话谢竭向来是放在心上的,甚至比对他父皇的旨意更信重几分,他见谢岑言辞肃然,并无半分玩笑意思,知道这是自家十六叔在提点自己,忙恭声应了。
“濯锦城这边,还有件事我有些犹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想讨十六叔一句话。”
这两天曙州的一应事务都是谢竭在处理,谢岑因为从刚开始便没有暴露身份,长楚朝中知道他在曙州的人不多,他便干脆做个甩手掌柜;加之他也有意培养谢竭,便每日只盯着谢竭干活,只有他有些实在难以决定或者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情,他才会暗中出手干预或者出言指点一二。
“什么事,说来听听。”谢岑道。
“是关于五叔的事……”谢竭迟疑,“五叔被朱缨军诛杀也有十日了,但父皇那边也没有旨意下来,五叔的尸体听说一直停在府里,到今日一应吊唁发丧事宜都还完全没个章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是这事……
前两日战后处理耦县战场俘虏安置军队善后等一应事务,早让谢竭忙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想起这么一茬,直到昨日到了濯锦城,属下的人前来回报濯锦城待办事务,才提到这么个事,他也才记起来。
而谢岑却是早就知道这事,只是他也没提,一是他在等他皇帝大哥的旨意,二是他与他这位五哥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谢峻是死是活他实在没那兴致去关心一二。
“你觉得你父皇对你五叔是何态度?”谢岑漫不经心一问。
“说不出来……”谢竭仔细想了想,似乎想出了什么,“之前父皇褫夺了五叔两城封地,又贬他离京,但今春又令他领军围剿朱缨军,生生给了几万兵权出去。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原委,但总觉得父皇仿佛不甚关心五叔的死活,我猜测……”
“那些话不必说出来。”谢岑打断他,“你猜的不错,确实是你心中所想。”
“所以……”谢竭突然看向谢岑,目光灼灼,似在等他的肯定。
“没错,我原本便是作为一把捅向谢峻的刀才去寄阳的。”谢岑淡淡道,“只是我这把刀没有直接染上谢峻的心头血,而是借了朱缨军的势,我把朱缨军变成了我手里的刀,然后捅进了他的心口。”
谢岑难得言辞殷切,颇有几分语重心长,“长盈,你五叔早有不安之心甚至有谋反之意思,你父皇自然容不得他。若他来曙州这段时间,一心一意在围剿朱缨军这事情上,而不是到处交联拉帮结派,甚至搞些小动作想要对上璋边境出手……他或许还能顶着亲王的尊荣身死,享长楚谢氏后人供奉。”
“但是……可惜了。”谢岑道,“如今陛下已经容不得谢峻一脉的存在了,你且安心再等两日,便能知道你五叔这事该如何处理了。”
谢竭听了,随不甚搞得明白,却也知道了几分原委,他点点头,道,“多谢十六叔赐教。”
谢岑今日的一番话,没有丝毫隐瞒,谢竭往日里对这样的事情虽听在耳朵里却总带着些怀疑不信的,但自那日被雍黎几句话戳破心里自动给黑暗的事情蒙上的那层美好之后,谢竭才发现,如今的许多事听来他更有了几分清明,仿佛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其中地几分黑暗。
谢岑倒是惊讶于他近日来地变化,也没细想他这变化来源,只当他经历了战场杀伐之后,心境与从前有了不一样地变化,人也看起来长大了成熟了。
谢峻不知道他家十六叔“吾家幼崽初长成”的那点点欣慰,突然问道,“五叔认得灵蕴么?额……不对,凤归是谁?”
他这两句话问的前言不搭后语,谢岑听懂了,但听懂了是一回事,听懂了不想回答又是一回事,他只道,“是我的一个故人,信重且永不愿放弃的朋友。”
“她是十六叔心里的那个人么?”谢岑想起雍黎之前脸上的疤痕,他之前一直怀疑是假的,如今虽没问,心里却更有几分确定了。
“道随缘而不变,源赴汲而不枯。”谢岑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只是淡淡冒出了这两句。
素来人心难以把握,他连自己的心都没办法说清楚,往后是何情况,他不知道,不过“随缘”二字,他却不信的。
相遇或许是听天由命的缘分,而相守该是人定胜天的经营。
谢竭却没注意到他家十六叔满腹未曾言说的心思,笑道,“那十六叔你得好好筹谋筹谋了,毕竟那丫头是上璋人,还是不大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