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当时自己已有二子,且后来又生一子一女,故而对这个不是自己所出的便宜儿子,自然也就没那么多放在心上,不过就是令乳母好生养着,她自己偶尔也就关照一二做做样子罢了。
及至后来年龄渐长,比起他几个兄弟开蒙之后日渐表现出来的一些多多少少的天赋,黎叔渝实在事很平庸了,从幼年起便不爱读书,专喜欢倒腾各色传奇话本子,想来他识的字大多不是从经史子集上来的,而是从那些或传奇志怪或香艳旖旎的话本子上来。
昌王起初还颇费心思地教育他想把他掰扯回来,结果这家伙实在是屡教不改,久而久之也就没那心思了,便任由他去了。昌王想着世子是个有能力的,其余几个儿子,长子懂事明理,也会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三子五子也都不错,唯这一个资质平平,有些拿不上台面的爱好,但好在还算安稳不惹事。
只要不惹事就好,往后昌王府里自然有他一份薄产,足够他自己过一生的就是了,所以往后也便更加不在意这个儿子了。
而黎叔渝却乐得自在,初初几年戏本子看腻了,便开始自己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来,为了写些能拿得出手的故事来,他自此更是常年混迹在沛州城街头巷尾,从酒楼小店门口吆喝的小二,河边的纤夫,到街角的马夫,陋巷里的乞丐,甚至青楼的女子,梨园的戏子等等,他不断观察各色人物说话表情,采集各种人物故事经历。
这般两三年下来,竟让他摸出了其中的一些门道,对各种人物心理揣摩地十分透彻,也因此颇写了两三本在沛州城十分畅销地话本子来。
只是这人也不知是难得聪明一回,还是从来都是扮猪吃老虎地存在,他写的那些话本子都化用了姓名,即便那些在沛州城流传一时的故事在众人口耳传颂了许久,但也从没有人将写得这些故事的书生同昌王府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四公子联系起来。
但后来不知是不是写腻味了话本子,他又不高兴写了,就此停了笔,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腾,开个书肆倒卖书籍。
他那书肆开得也低调,那书肆的门面是他故去生母的陪嫁的,昌王妃也不是个目光短浅会克扣妾室财物嫁妆的人,所以自黎叔渝成年之后,昌王妃便将他生母那一点点她根本看不上的东西给了黎叔渝自己搭理,昌王妃也乐得得了个好名声。
那书肆位置并不好,是个隐在某个巷子里的门店,面积也不算大,原本是租给一家卖豆腐的磨坊,黎叔渝收回来之后便悄悄开了一家书肆。
书肆开得低调毫不张扬,起初十天半个月也来不了一个人,不过他这书肆里面也费心搜罗了不少孤本,还可免费供人查阅誊抄。
所以即便他开书店开得很佛系很低调,但这家“不渝书店”的名字还是在沛州城诸多文士书生之间传递开去。
只是书生们大多穷酸也并没那么多闲钱买书,想要看书的时候便来这里誊抄,茶水免费,只要自带纸笔,想待多久待多久。所以开业了一两年,即便这书肆成了许多文士书生聚集的地方,但他却也实在没卖出几本书,赚到几个钱。
昌王偶然听说他赚的钱还不够店里的支出的时候,只当他不善经营,不是经商的料,但也未曾多管,只说了两句,让他注意着些,别实在亏得血本无回,便任由他去了。
而黎叔渝这书肆坚挺了两三年,如今还在坚挺着,丝毫没有什么要倒闭的迹象,还是稳稳当当地经营着,稳稳当当地亏着。
而未晏送来地消息中,黎叔渝自己也就那么点本儿,昌王府更不可能贴那么多钱给他亏得,那么他是如何将这进项少得可怜得书肆开得这么顺当的?
而且就黎叔渝这些年的做的事,看起来竟不似一个不受宠的王府庶子会有的精神气度,反而有着一种看破世事,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随性。
雍黎对这样的人物气度也事有几分赞赏的,毕竟比起她自己,她一向顾忌颇多,哪里能有这样一种笑谈人生的机会来。
不过,那个书肆是不是有什么异常之处?
雍黎这样想着,突然坐起来,确实是越想越不对劲。
外面天色已晚,她却浑不在意,立马起来穿了衣服,大概辨了辨方向,也不去唤随侍的韩柏韩松二人,便独自出去了。
那书肆出乎意料地离这里并不太远,她不过在街上随便找了个街角还未来得及收摊回去的,给人代写书信的书生模样的人问了问,那人立刻便往那边方向指了指,“从这条巷子过去,左转三五十步便是了,那书肆店名留得隐秘,你注意着些,别走过了。”
雍黎道了谢,按着那人指的方向过去,不多时便到了。
她站在门口仔细看了看,果然门面很小,不同于一般店家硕大的招牌,这书肆店名十分随意用笔墨写在一块不大得木板上挂在墙上。
大约雨水冲刷,那木板上“不渝书肆”四个字已经不大瞧得清了,下面“书肆”两个字也被满强得爬山虎盖住了大半,只有门前两盏昏黄的灯笼悠悠地晃着。
书肆似乎是整日整夜都在营业的,有些书生誊抄书籍入了迷,还会囫囵着在这里过个夜,雍黎透过半掩的门缝看进去,果然里面除了在门口小柜台前打瞌睡掌柜的,里面还有两人在伏案奋笔疾书。
雍黎推门进去,吱呀的门声似乎惊醒了那掌柜的,只是那掌柜的连个头也没抬,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瞌睡,不过嘴里囫囵了两句,“客人里面请,客人自便,找书自己找,书册定价在后面,笔墨五钱一份,走时付钱。”
果然连掌柜的也这么佛系,也难怪这家店开得佛系了。
雍黎自己走进去,十几排高大的书架从下而上,最上面的书籍需要配备的梯子才能取到。靠窗一侧四张大桌子,每张桌子也能围坐六七个人,而最靠近里面竟然还有个隐秘的楼梯通上上面。只是她方才进来时从外面瞧着并未发现这屋子层高能有个二楼的样子,大约是有个暗层,用来存放些闲置的书籍的。
雍黎转了一圈,发现这书肆里的书籍也是不少了,难为黎叔渝能搜罗回来这些,她自墙角书架上抽出一册落了不知道多久灰的琴谱,掸了掸发现竟然是本《山月寺琴谱》,翻看一看是本手抄本,只是纸张有些泛黄,看样子是许多年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