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几分自以为把握全局的倨傲自得,看着雍黎,语带蛊惑之意,“是兰一族式微,先族长故后不过留下孱弱一子,虽继任族长却生性怯懦,纵有一二能臣辅佐,但无明主,终是不能使得是兰族继续强盛,反而到最后只得衰败没落的结局。如今的是兰一族,莫说与勃罕野抗衡,便是与不蒙硬对硬地打一场,恐怕也是赢不了的。正如前段时间,玄羌族之乱,若非你苦心孤诣力挽狂澜,是兰一族还能全身而退么?照此下去,我瞧着是兰一族,顶多三五年便会被那两个豺狼虎豹吞并了去……你当真忍心?”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雍黎目光一冷,看向沈蔷。
“是兰部族主君不立无能,你若想让是兰部久存长安,为何不想想给是兰部族换个主君?”沈蔷斟酌着言辞,笑道,“浮珠娘子手段非凡,以一己之力解是兰部族之危困,可不比如今那个孱弱无能的是兰族长更能胜任族长一位?”
雍黎没有说话,眉目微垂,似在沉思。
沈蔷看着她如此神情,便当是自己说得她心思动了,又继续道,“你当年不过是因着所谓祥瑞之说,在是兰部老族长死后,便被勃罕野忌惮,胁迫是兰一族将你放逐。十数年漂泊在外,有家不能回,你便不怨?你便不想正大光明地,以你尊贵的是兰王族之后身份,回到是兰,回到玄羌?”
他话说到这里,雍黎似乎想到什么,抬头微微一笑,看向沈蔷。
沈蔷本是看着雍黎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看进雍黎抬眸时明亮的眼睛,那眼睛深而黑,却仿佛看不到底。沈蔷怔了怔,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奇怪,只是觉得那一瞬间似乎眼前女子气质略有不同了,但细细思来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同。
沈蔷不是个重女色的,但不可否认,从初初第一次见到这个“词人霁”主人时,他便觉得这女子神秘清冷不可接近,尽管从未见过她的容貌,他就被吸引着有种想去探究的冲动。如今这几次接触下来,神秘渐渐揭去了一些,甚至与他交谈时也不似刚开始的疏离,但沈蔷不知怎的却觉得清冷似乎愈甚,并不比先前好相处的模样。
只是他自以为掌握了可与雍黎平等交易的条件,却不知从一开始,他只是旁人手里的棋子。
雍黎看着沈蔷,淡淡道,“旭王殿下这是想与我谈合作?”
“可否?”沈蔷见她言辞松动,又道,“我想我可以帮你,将是兰一族牢牢地握在手中,进而将整个玄羌族也牢牢地握在手中。”
他说的半点不心虚,雍黎却淡淡嗤笑一声,“旭王殿下口气不小。”
“怎的?你不信我?”沈蔷觉得她那句话不大好听,却还是压着性子道。
“不敢。”雍黎站起来,“旭王殿下给我的东西太大,我不敢接。”
“此话何意?”沈蔷也站起来,他虽比雍黎高些,又是皇室贵胄从小养出的高人一等的气势,但此刻在雍黎跟前,他却隐隐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旭王殿下的许诺太重,我怕是回报不了同样分量的东西给你。”雍黎道,“所以,我不敢轻易应承。”
她这话直接,直接道沈蔷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雍黎见他一时哑口无言,又是一笑,更直接地问道,“敢问旭王殿下,若以上您所承诺给我的东西作为交易,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沈蔷讷讷,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想太多,干脆直接道,“我要你和你背后是兰族的势力帮我。”
“帮你做什么?”雍黎有时候真的有些无意间言辞中的恶趣味,利益对谈之间,多是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咄咄逼人。
虽然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虽然我知道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偏偏装作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偏偏装作我不知道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是要让你亲口明确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告诉我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这其实是雍黎用得游刃有余的,一种以气势上压倒的手段,在言辞交锋中将主动权完完全全拉到自己手中。
当然这方法若在实力相当的人跟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比如谢岑那家伙。
“你在大都府这么多年,即便不常出门,但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朝局境况,我的几位兄长,背后势力几乎都强于我,我所求的,不过是能与他们抗衡的同等势力罢了。”沈蔷道。
“我明白了。”雍黎意味不明的一笑,然后转身去旁边博古架取了一物来。
沈蔷原本看着雍黎转身去找什么有些不解其意,待听得她转过身来慢慢道,“旭王殿下与我的交易看起来似乎很简单……我如今虽不在是兰部族,但经先前一乱,我在是兰部也有些名正言顺的话语权;是兰部虽不全在我手中,但是也是有不少我能动用的势力。所以旭王殿下想要的是,我为你谋划的时候,同时将这些我可调用的势力也为你所用,而你……”
雍黎捧着匣子站定,看向沈蔷,似笑非笑,“而你便在事成之后,在你拿到你想要的那个至尊之位后,将整个玄羌族名正言顺地送予我?”
“如何?”沈蔷亦看着她,略有些期待地问了她这两个字。
“甚好。”雍黎也是淡淡两个字的回应。
“那么……”
“那么,你该如何让我信你么?”
“那么”两个字,两人同时出口,但沈蔷略带试探性的两个字刚出口,却被雍黎打断了去。
“本王一诺千金,从不食言。”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沈蔷渐渐有些不耐的意思露出来。
“这世上人心不可直视,实难笃定。人言,也从来都是出口即散,从不可信,所以总要有个落在明面上的东西才可信。”雍黎道,“便是我此刻信誓旦旦应了相帮于你,但你敢保证,我不会在某个必要的时候为了保全自己抽身而退,甚至将你推出去为我挡灾?”
“你这话,坦陈。只是坦陈得太过,却让人觉得可怕了。”听了雍黎那两句话,沈蔷方才那点不耐顷刻消散,揣摩雍黎话里的意思时,反而渐生了一丝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