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不展仿佛有鬼,见了她跟见了阎王似的,退避三舍,头是一下都不敢抬。
于是,收回手,眯了眼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瞧你躲躲闪闪可疑得很。”
他闻言将头埋得更低:“姑娘多心了…”
见他这幅样子,虞苒苒心中疑虑更甚,不听他狡辩,只沉下声吩咐:“把头抬起来。”
他却只当充耳不闻,毫无动作。
两人便如此僵持片刻。
府中上下从不有敢违逆她的,顿时气恼,不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两步跨到他跟前,拂开他作揖的手,往他肩上一推,迫使他直起了身子:“我叫你抬头!”
那小厮不敢反抗,被她推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一张脸再也藏不住,完完全全落到虞苒苒眼里。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连呼吸都是一滞:“是你?怎么是你?”
虞苒苒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她面前的小厮,不是别人,竟然正是那日在京郊救她的小看守。
他瞧着又瘦削了些,一双好看的眼睛没什么神采,此刻正噙着嘴角,脸色似乎有些难堪。
但虞苒苒却并没有注意。
她只顾得上震惊:“大哥哥说,你…你被下了大狱,判了绞刑…已经行刑了…怎么会?”
他闻言别回头,皱紧眉头似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才低声解释:“左监大人念我中途醒悟,也算将功折罪,只将我贬作官奴,赦免了死罪。”
就为着她贪玩儿跑出去的事儿,害了玉桔,玉柚,也害了泉桂。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为自己连累他们的事儿愧疚自责,如今看见他还好好的,又是激动又是庆幸,一下便欢喜的红了眼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我前段日子,一直病着,只能托哥哥打探你的消息,他说在京郊抓到的人,都被判了死罪,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说到后来,便有些语无伦次,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滚。
她原本就生的娇美,如今两眼晕红,更加惹人疼惜。
她的情绪来得太突然,他自然是万万没想到,转过头,瞧着眼下这光景,根本不知如何应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忽然一个妇人闯了进来。
正是吴婆。
她去厨房探问回来,正巧撞见亭子里虞苒苒站在一个小厮跟前,低着头哭得梨花带雨,双肩颤颤,当下便以为是她受了欺负,心中火星四起,两步上前,近乎粗暴的将他扯开:“放肆!什么东西竟敢冲撞三姑娘?”
她挡在虞苒苒身前,将她护住,对尚且不明所以的不展怒目相视:“以下犯上的东西,你将姑娘如何了?”
虞苒苒见此情形,赶紧拉住她:“不不不!吴婆你误会了!”
不展也反应过来,却没有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虞苒苒,便退到一旁。
“是我不好,我在捉弄他!与他无关!”虞苒苒瞟他一眼,拉着吴婆的袖子,神色戚戚,说话还带着哭腔。
吴婆双眉紧皱,看看她,又看看那小厮,根本不信她的说辞,说是捉弄人,自己却哭得厉害,分明是在鬼扯。却又实在想不出虞苒苒何故会去包庇一个家仆,且如今被死死拽着衣袖,她也不好发难,思量片刻,只又再恨恨看了不展两眼,便领着虞苒苒穿过他身边,往亭子外走去。
被吴婆强行护着往外走,虞苒苒有些着急,想出声叫住他,却怕吴婆再问及,这事儿太过冗杂,她又无法向旁人分说,只能一边被带着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张望。
他还是垂着脑袋站在那里,穿了一身浅褐色的衣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眼淡薄如水,如同一个木头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渐渐就隐匿在一片杏花后看不见了。
回到汀雪楼,想起他手臂上的伤,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归是为了救自己,才害他被捉,虽然保住一条命,但还是被贬为官奴,没入了贱籍,也不知在大狱是否吃了苦头。
吴婆端上温水进来,预备为虞苒苒擦脸,原本正想问她在亭子里的事情经过,虞苒苒却先一步开了口:“吴婆,陛下赏赐的官奴能脱贱籍吗?”
吴婆拧干帕子,抬眼看她,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能啊,怎么了?”
虞苒苒靠坐在矮榻上,闻言,高兴的直起身子:“真的?那该如何脱?府里的主君可能做主?”
“姑娘说笑了,陛下赏赐下来的人,官府里都是有登记在册的,要脱籍,自然要陛下赦免的。”吴婆说着,将毛巾展开翻叠好,轻轻的覆上虞苒苒的脸颊,为她擦拭。
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虞苒苒却全然无心享受:“竟…竟要陛下做主?”
“说是陛下做主,但圣上九五之尊,日理万机,这样的芝麻小事,哪里又有到他那般人跟前提起的道理,况且官奴大都与罪臣相干,既沦为此,大约便是世代贱籍了…”吴婆说到后来,带了几分感慨。她最早是在先帝茹妃的母家当差,父母都是茹妃母家的家仆,后茹妃为儿子四皇子谋取皇位,引发宫变未成,族人通通受到牵连,连累她的父母也死于那场祸事,独留她同另几个稍走运的,被捉进官府,成了官奴,几番辗转才被送到虞府当差。
原本也只是做些粗活,后来因做事老成,便被云姑挑中了伺候虞苒苒。
虞苒苒自然是不知道这段往事,听了她这番话,只觉得更加焦心。
“您问这个做什么?”吴婆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好奇而已…”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敷衍的回了一句。
吴婆见状也不再多问,将擦拭好的帕子放入盆中:“对了,方才我去厨房,那边儿说药已经着人送过来了,我们却连药影子都没瞧见,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