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戎手里握着人生中属于他的第一支笔。
第二天一早,她又出现在了厢房门口,敲开了他的门。
这是他们一起进学的第一天。
他提着整理好的书箧走出来,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瞧着神清气爽,他模样本就生得隽逸,此时,更有一番少年的英姿。
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他也是虞府里的某位主子。
虞苒苒身后的习香撇撇嘴,气恼小姐竟然选了他做陪读,分明只是一个罪奴,还有这样的派头。
“用过早膳了吗?”虞苒苒问他。
他摇头。
她一愣,随即向身后的习香递去一个有些不满的眼神。
汪先生的课一坐就是一上午,她昨晚明明吩咐过,记得早点儿给厢房准备早膳。
习香心里不服,脸上也不算好看:“奴婢们照夫人吩咐,负责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旁人的事儿,奴婢们可管不着!”说罢,又嫌恶地瞪了肖戎一眼。
“习香!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从没见过习香这副脸嘴,震惊之余,赶紧转头低斥。
肖戎只是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习香心里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
一个罪奴,妄图攀附虞府的高门贵女,真是打得好一把如意算盘。
心里虽这样想,但她也不敢再挑衅虞苒苒,犟着脖子没有吭声。
虞苒苒也不跟她客气,一把抓过她手上提着的那个属于自己的书箧:“你回去吧,今日不必跟着我了。”
习香怔然,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下意识便想认错服软,但眼神瞟到一旁的肖戎,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气恼的跺脚,狠狠的蔑了他一眼,又嘀咕一句:“狗仗人势!”才不甘心的转身离去。
虞苒苒没理她,径自打开自己的书箧,从里面摸出一袋用油纸包得正正方方的东西递到肖戎面前。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从纸袋移到她脸上,眼里带着疑惑,似乎在问这是什么。
习香这么失礼,虞苒苒有点不好意思,语气带了些歉然:“你别跟她计较。进了学堂一坐就是一上午,不吃东西可不行,我这里还有几个小笼包,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肖戎没有接。
她把小笼包放在书箧里,就意味着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小食,或许是进学中途会饿肚子,休息时间便可以拿出来充饥,被他吃了算什么意思?
见他不动,虞苒苒又伸手往前递了递。
他却淡淡开口:“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吧。”
挨饿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一顿两顿不吃,死不了人。
说罢,便抬脚欲走。
一抹山岚色的倩影却忽然挡在身前:“不行!”
是虞苒苒。
她娟秀的面庞此刻皱巴巴的,再一次把纸袋往他面前送:“民以食为天,不吃饭哪有力气听课?”
没力气听课?她的确是小瞧他了,可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娇气。
他肖戎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早膳这种奢侈的东西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可眼前的女孩,一脸倔强,半点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这是你的点心。”他皱眉。
“可我吃早膳了。”她立刻反驳。
他盯着她,还是不接。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是唯一的女孩,万千宠爱中长大,除了虞涧,几乎没有人能和她对着干上这么几个回合,她不禁有些气恼。
索性直接将包子塞进他怀里:“包子要趁热吃!”
说完提着书箧便转身往外走。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纸袋,温热的温度从里面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小笼包的香味。
“快走了,迟到可惨了!”
他抬头,只见那个穿一身山岚色罗裙的女孩站在院门口,回身唤他,在她身后,初生的暖阳正从一片重云叠嶂中缓缓漏出一角,夏日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撒落在树梢,亭角,和她的发尾。
他抱着她塞给他的包子,快脚跟了上去。
去万卷斋的路上,肖戎一直跟在虞苒苒身后,不近不远。
她偷偷回头望他,发现他已经拆开了纸包,正在吃小笼包。
果然还是吃了吧!
虞苒苒低头抿嘴轻笑,脚步也轻快起来。
万卷斋里,汪老头像一尊大佛一样坐在讲台上的书案后,见他二人进来,故意咳了两声:“点儿倒是掐得准。”
面对这老古板,虞苒苒惯用的那一套撒娇打滚的小伎俩通通不管用,这会儿也不敢抖机灵,乖乖的缩到位置上坐好。
肖戎坐上她旁边的空位,那里以前是虞涧的位置,他打开书箧,将书本摊在桌上,照着虞苒苒的样子把一应学具摆放整齐。
汪老头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对这个多出来的人,似乎没什么兴趣。
他顾自翻开手里的书本:“接上一堂所讲,君子有三患五耻,这三患,是为哪三患?请三姑娘起来讲讲。”
虞苒苒被他叫住,规规矩矩地起身施礼,答话:“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
汪先生点点头,请她坐下。
“君子担心的事有三件:自己没有听过的,担心听不到;已经听到的,担心学不到;已经学到的,又担心做不到。所谓‘患,’即担心,忧虑,有‘患’者方能有追求,有动力,也才能学有所成,成有所行。”汪先生抬手捋了捋胡须,“为师也盼尔等,将以上三患铭记于心,常以用作自省。”
说到这儿语气一顿,又暗戳戳得瞟向虞苒苒:“必定比起忧虑先生责罚这等‘患’,要于学业上,增进太多。”
被强按着头灌水的鸭子可喝不饱,汪老头这是拐着弯儿奚落她,整天不忧心学不到东西,只生怕受他责罚。
这是她和肖戎一起上的第一堂课,本想好好表现一番,叫他刮目相看。
结果这么快便被汪老头戳了脊梁骨,想起昨晚自己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做他“一半先生”,虞苒苒低着头,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不过这儿可没洞能给她钻,羞愧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浅浅说了声:“弟子谨遵师傅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