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置可否,虞苒苒便当做他是默认了,开始自顾自的讲起来:“你还记得那本《醉翁寻情》吗?那时你还识不得几个字,跟我说看不懂,今天我就讲给你听吧。”她顿了顿,“就当…答谢你愿意陪我。”
肖戎默然。
耳边便传来她稚嫩的声音:“从前,有一个老人,他为了寻找自己年轻时心悦的女子,孤身一人从彦州一路跋涉到幼时定居的昴州。这一路上,陪伴他的只有一匹老马和一只破酒壶。”
“他每路过一个驿站,便会为酒壶添满酒,只需两口酒下肚,他就能和老马,酒壶说话了。老马脾气暴躁,经常发牢骚,不愿驮他,而酒壶则是个话痨,经常叽叽喳喳烦得他睡不好觉。”
“虽然他们有时候很讨厌,但他们对老人一直不离不弃,也只有他们相信老人一定能找到自己当年的心上人。”
“就这样,他们从彦州一路往北,边走边问,可是,无论他走过多少村落,问过多少人家,也依旧没有人听过他口中形容的女子。”
“路上,他遇到了兵变,饥荒,洪水,瘟疫。但这些都未能阻挡他去往昴州的脚步,他还是拖着一匹老马,背着一个酒壶,一次又一次上路。”
她说得慢悠悠的,拖着一股软糯的腔调,声音慢慢变小:“可是他不知道,他根本找不到他记忆里的女子,他每次询问村民的,都是他记忆里,那个扎着小辫,穿着绿花袄的姑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老去,甚至或许已经不在了。哪怕…他找遍所有角落,也没有人…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后来…”说到这里,虞苒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声音彻底弱下去。
两只眼皮狠狠打架,没撑着说上两句,那些破碎的词句便逐渐消弭在一片昏暗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平缓而均匀的呼吸。
肖戎垂眸看着躺在自己膝上的姑娘,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丫头,给人讲故事,竟把自己讲睡着了。
外面风雨似乎小了些,被她拉住的手微微发汗。
他鬼使神差的用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鬓发,黑白分明的眼中映着她姣好的睡颜,柔声道:“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竟然怕打雷啊。”
女孩似乎感应到他的抚摸,小猫似的嚅噎两下,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蹭。
他眉心一跳,手上动作蓦地顿住。
害怕吵醒她,不敢乱动,只能由着她折腾。
待她消停了,才抬手帮她被子盖好。
四周寂静,帐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
虞苒苒这晚睡得很好,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她揉了揉脑袋,昨晚的事悉数映入脑海。
目光落到床边,他已经走了。
孟子瑶是午膳前回来的,听说她今日无课,便让人来传了她去澄华堂。
虞苒苒从屋里出来时,往厢房的方向看了看,转头问敛画:“肖戎呢?”
“好像是出去了,也不知干什么,连早膳也没吃。”敛画回道。
虞苒苒点点头,目光淡淡的落在那间屋子。
如今肖戎成了她的陪读,身份起来一大截,也不归哪个管事管,在府里自由许多,除去虞苒苒拘着他的时候,他要做什么,基本是无人干涉。
但他平日里没什么兴趣爱好,但凡有点儿空闲便是习字,温书。
虽是个半路出家,却很快就跟上了讲学的进度,看过的东西,几乎也是过目不忘,连汪老头这样的老古板也夸他悟性好,天赋高,又这么努力肯钻研,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他长足的进步。
“出去走走也好,整天对着那些书啊本的,只怕把人蹲傻了呢。”她小声嘀咕。
昨晚下过那样一场大雨,仿佛万物都经历了一次洁净,天空一碧如洗,树梢上还挂着水滴,空气里有泥土潮湿,润泽的味道。
她的小亭子旁,虎头茉莉被打掉了许多花瓣,有的落在地上,覆了一地的雪白,有的飘进了小池塘,浮在池面,随水波缓缓荡漾。
虞苒苒缓步走下台阶,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这方干巴巴的院子,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去到澄华堂,孟子瑶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和功课的事,见时辰不早,便留她用了午膳。
她从瑞王府回来,似乎便心情不大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她没说,虞苒苒也没太放在心上。
回到汀雪楼,便见方嬷嬷候在厅子里。
她把虞苒苒之前绣的木芙蓉做成了一个荷包。
她不愧是这一手的行家,这荷包做的样式做得极好,用藤萝紫做底色,上串宝珠,底下还打了珠珞和穗子。
这样精致的一个东西,唯独中间那朵呆头木脑的木芙蓉,失了些气韵。
第一次见到自己女红的成品,尽管纹样绣的有些歪歪扭扭,但拿到手上,虞苒苒依旧是欢喜的不行。
连一向严苛的方嬷嬷也柔了神色:“女儿家手作的第一样物什,意义颇深,姑娘好好收捡着吧。”
“是,嬷嬷。”虞苒苒喜笑颜开的答应。
方嬷嬷走后,敛画一面替她将荷包收进锦盒里放好,一面笑道:“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好儿郎那么幸运,能收到咱们三姑娘亲手做的荷包。”
彼时虞苒苒正捏着扇子,坐在矮榻旁吃水果,听她这么一说,脑袋里莫名就出现了那个小混蛋,顶着个黑鼻头,站在太阳底下的模样。
明明狼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那么灼人。
……
两日后,陛下起驾回宫,虞桑和虞衡也终于回府。
他们这一走,去了一月有余。
回来后,一家子人在沐水阁用了晚膳,又陪着老太太唠了会儿话,才终于落下脚来。
是夜,澄华堂中,虞桑正穿一身单衣坐在矮榻上看书。
孟子瑶坐在铜镜前卸首饰,忽然提起一事:“我见两日,去了瑞王府。”
说罢,抬眼从镜子里看向虞桑,他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只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嗯。”
于是她接着说道:“燕安说,太后有意将彭沛的妹妹彭义贤,许给瑞王做侧妃,这事儿你知道吗?”
虞桑闻言,目光一顿。
“看来是不知道了。”孟子瑶深吸口气,将取下的耳饰放上妆台,“彭沛是你一手提拔的人,北禁军交在他手上,原本大可以安枕无忧。”
“如今她那个内侄房洗斌前脚才出事,她后脚就打起彭沛的主意,可见此番,生病是假,引瑞王回京才是真。”她转头看向虞桑,“太后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