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是谁?”容浔状似无意问道。
“不知道。”她犹豫了片刻,“我知道你无畏,但我不希望你因我陷入险境。”安然看着容浔的眼睛,那双流光潋滟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好,我答应你。”容浔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回道。他棕色的瞳孔中闪过不明意味的暗光,将怀中的人再度抱紧。嘴上如此答道,心里如何想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安然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也不多言。
言至于此,无需多说。
安然觉得有些话还是摊明了讲为好,虽然她已对这世间承诺誓言再不抱期望。但是他既然此刻待她至诚,那她也是要回以诚意的。她压下心底深处自玉无争出现后便不曾褪去的不安,至于以后如何,那便以后再说吧。
与情爱无关,原则而已。
夜还很长。
天地之初的十重天一片混沌,昼夜无光,更无四季节气之分。众神诞生后,经过漫长的演变,有不甘于枯燥的大能幻化出了日月区别昼夜,后来以此为例又有了星辰,甚至仿照人间有了春夏秋冬,有了风雾雨雪,有了朝露夕花。
修士们也有了日夜之分,朝出暮休虽不说完全遵守却也成了常态。
安然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长而弯的睫毛轻轻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眸。
嘴里似乎还残留着挥之不散的腥甜气息。
吱的一声,殿门从中而开,阳光尽数倾泻。规律的脚步声响起。
安然伸手挡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光。
脚步声停在床边,她放下右手,已经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了。
“我又睡着了。”安然轻笑着。
“嗯。”喉结上下不安地滚动着,容浔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她的发丝,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此刻坐着的玉床。
那是他刚晋主宰之时,恰巧在西海深处发现了一座玉石矿脉,选其中极品打造而成的,已用了数千万年,早已沾了他的气息。
此刻美人如画,玉石为衬,他与她气息交缠。这一幕,他想了好久,像是做梦一样。
“以后还会睡得更久。”安然轻声道,唇边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会的。”容浔就势坐下,眼里涌过暗流。
安然抽出手,点着容浔的唇瓣,如叙家常般,“颜色。”本该鲜艳的红唇仔细看去却是病态的苍白。
“别再这样了。你该知道没用的。”
“清寒?”容浔抓住唇边的手猝然握紧。
“白水只能灌醉想醉的人,谎言也只能骗骗有意的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容浔,旁人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吗?伤我的到底是寒潭还是……”
“够了!”镇静终于破裂,眼底也不再是深情,悲痛无法隐藏,“不会有事的,清寒,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既嫁了我,我们便要永远在一起的。相信我好不好?”容浔近乎祈求地抱紧面前的女子,声声如诉。
怀抱滚烫直入心底,安然僵硬了身子,双手无处可放。她默默垂了眼睫,抿紧了唇瓣。
身子已经破败如斯,又怎由她做主?雷炎寒潭本就是个幌子。
美人如花更比花娇,素手如玉更比玉润。身披紫纱的少女踮起脚尖,伸手去折那一束开的绚烂的花枝。衣袖滑落露出细嫩的藕臂,低头轻嗅,臻首娥眉,浅笑嫣嫣。此情此景当真美不胜收。
然而陆西辞此刻却无心欣赏,难息怒气。幽蓝色的元力裹挟着花枝从美人手中向后而去。
弱水猝然一惊,转身向后,看清来人后立刻转惊为喜。“是你呀!”
“谁让你来这里的?”陆西辞忍着怒火,被长袖掩着的双拳紧握,青筋毕露。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事已至此,不能功亏一篑。
“你说这个呀,是我见此地花开正好来此看看,果然美极了。听说这琼花是陛下亲手所种,不知可否是真?”娇俏的少女打量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不知不觉红了脸。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弱水公主既是为客就该守我九幽的规矩,还望以后不要来此。”陆西辞快步走过紫纱姑娘身畔进入庭院,头也不回地道:“来人,送弱水公主回宜宾轩。”
“唉,为什么呀,陆西辞?”少女紧跟着要踏入门内,暗影一闪而过,她匆忙停下止住险些撞上的身形。“你让开。”
“公主请回吧,陛下今日不便见客。”
紫纱少女轻哼一声,一抬下巴道:“那我不见他,在此赏花便是了。”
暗影面无表情地开口,“此处乃是九幽禁地,花也是不容碰的,公主还是请回吧。”
“本公主也不例外?”
“公主请回吧。”
“你!哼!”对着油盐不进的暗影,弱水恨恨地瞪了一眼,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院门走了。
音声渐远,陆西辞停下脚步,视线从手中的花枝转移到依然挺立的琼树之上,伸手接住飘扬的落花,寂静着,沉思着,是静默的无言。
许久,许久,掌心的花瓣化作飞尘,渐渐消散。陆西辞眨了眨眼,“暗影,可是我眼花了?”
“陛下?”良久的沉默之后是若有似无的叹息,暗影双手抱拳躬身退下。陛下现在所需的不是他的回答。
他抬头看了一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尘化的琼树与树下失神的黑衣男子,眼神微动。
元宸帝座当真决绝。只是这因果早见端倪,陛下啊,你终究还是后悔了。
“阿然~”百转千回,暗影在退下前似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呢喃。
“阿然”那是元宸帝座的化名吧。
幽蓝色的元力不断注入树身,陆西辞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意,然而下一刻笑容又僵在唇侧。纯正的幽冥之力堪堪减缓了尘化的速度之后却像是失效一般再无用处,高达数丈的琼树顷刻间化为飞灰。他加大了元力的输出已无丝毫用处,“不,阿然,不要啊!”
四四方方的庭院除了墙角的几盆夕燃再不见任何花木的影子,似乎那高大的琼树只是记忆的幻影从不曾出现过。陆西辞满含期待地摊开掌心,如同等待判决的囚徒。
他看着掌心的白色飞灰,眼里的光慢慢熄灭,如同最后的篝火,啪的一声,最后一丝火星也熄灭了。清风吹过,连灰也不剩了。“阿然,连我们最后的一丝联系你也要毁了吗?”他颓然地闭上双眼,握紧掌心,似乎要抓住那逝去的曾经。
耳畔传来熟悉的轻叹,清冷惆怅,“慕哥哥,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睁开眼,诺大天地除了自己再无一人。清风吹过耳畔,连那似有若无的轻叹也渐渐消散了。
“这便是你说的一别两宽,再见陌路吗?”阿然,为何这世间总是悲喜交集,而无两全其美。
一眼望不到头的白玉长廊上,衣袂飘飘的女子遥望远方。风吹起她及腰的长发,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双眼,也遮住了她眼底的迷乱彷徨。她摊开掌心,手臂越过栏杆,掌心朝下,似乎有一颗种子模样的东西从中掉落。
“从今后,一别两宽,再见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