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小溪边小亭,仆从跟在一旁,给石凳铺上坐垫,两人这才停下入座。
“按说变法之事,古已有之,大燕年年皆有新政,可是没想到你如此着急行事,虽有不妥,但大致上并无问题。想来也是陛下授意,但到底还是引来满朝非议。殿下可有决断?”
赵属默默听着,不假思索回道:“开弓绝无会偷之箭。当初筹谋已久,如今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司马复点头道:“有这样的觉悟倒是不错,只是……”
赵属的心被这未完的话提到半空。
“如今朝堂还能维持,恐怕都是在期待陛下康复,而另一面,则是看在此事的起因,也就是司马恩的态度上。如今吾儿装聋作哑许久,朝堂恐怕要躁动不安了。”司马复看向赵属,眼神中有着不少担忧。
“太傅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情况以成定局,就算最后学生成为众矢之的,此等变革也是为大燕社稷着想,陛下一定会继续维持局面的。”
赵属声音淡淡,因当时早有准备。
司马复沉默片刻,看向赵属的眼神里充满期许,轻声问:“即使是就此错过皇位,殿下可有想过将来的处境?”
赵属缓缓摇头:“学生无怨无悔。”
司马复眼神中的亮光渐渐暗淡,他深深的叹息一声:“老夫曾对殿下抱有极大的期许。以殿下之资,绝不该止步于一次变法。做到如此已然是前人未曾有之,何故还要做人家手里的弓箭,到时候鸟尽弓藏,重见天日又是何其艰难。”
赵属被司马复的言语触动,眼前的太傅已然衰老,可眼神依旧清明,如今却为他染上薄雾。
“是学生的错,还望太傅责罚。”
“不。”赵属起身要跪下,被司马复一把拦下。“殿下不必对老夫报有歉意。殿下做得不错,只是变革之事难免不惹众人指摘,殿下之位本就岌岌可危,老夫只是没想到,最先被放弃的人是你。”
司马复摆手摒退下人后,才道:“陛下为了自己仁君的名声,向来不肯大刀阔斧的整顿朝堂,如今朝廷冗余众多,最难的一项便是开支,国库空虚已久,想来必定会接殿下之手拿一些老臣亲贵开刀。”
“太傅不必担心,学生……”赵属刚要说什么,却被司马复拦下。
“老夫要说的不是这些,若真要处置,老夫也不怕,毕竟荣光多年。老夫在这寺庙里常听敬香老百姓说‘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如今就算举家会乡也依旧没有辱没门庭。只是如我这般想的人毕竟不多,必须有人站出来替殿下分忧,若非如此,殿下可就真的再无机会了。”
“谢良书一心为民,若是他,学生实在于心不忍。”
赵属说着,却没想到司马复摇头否认。
如此一来,说的人还能有谁?
如果不是驸马谢良书,参与此事的只有——司马珏。
“太傅,万万不可。”
司马复目光坚定道:“不,随着变法深入,以后还会有更多艰难,如果独独让司马家全身而退,必定会让更多人对变法不满,老夫决心支持殿下,想必此刻吾儿已经和珏儿说过了。”
“什么?”赵属心下一慌,“太傅作此牺牲,学生万万承受不起!”
司马复牢牢握住赵属的双手,不让他离去,强忍住泪意,坚定道:“老夫决意扶持殿下,牺牲全部也在所不惜。”
赵属挣脱不得,艰难道:“太傅,让学生见司马珏一次吧,不然学生心中愧疚一辈子也不会消散的。”
司马复摇头,略有深意道:“不急,明日再走,等等,凡是绝不能急在一时。”
三更天里,天色暗沉,致密的黑暗笼罩着整个汴京城。街道上随处生长的野草叶尖,清凉的薄雾刚刚在上头凝练成水珠,便被急行人的脚步无情的踏碎。
上朝的队伍整齐而肃穆,灯笼的火光在这空旷而暗沉的时刻,形成两条绵延的红龙。
红龙蔓延至宫门处,缓缓停下,只等时辰到了,宫门大开又缓缓入内。
宫门处检查严苛,红龙就此化作无数光电,如星辰般散落与宫道边。
深宫之中,福宁殿内,黄门们按规矩点燃起各处灯火,正要离去之时,屋内响起了一人的声音。
“你们来晚了,先替朕更衣,可不要误了早朝!”
过后不久,垂拱殿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上朝的众人猝不及防,险些惊出一身冷汗,许久不见的赵禛意外的出现了。
赵禛并不在意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神情,冷静道:“今日上朝,只为两件事,一来,是变法多日,想必多有意见,此刻可以一并提出,但今日之后,绝不能有半句议论。二来,太子之位空虚已久,不知各位可有什么谏言,在此提出,给各位一个月的时间,朝廷之中只要八品以上官员,宗室之中,只要是年过三十,皆要上书建议。”
众人刚流过的冷汗,如今又是热汗不止,这两个议题,哪一个都是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