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俞滋兰所料一致,裴琅果然不打算参加会试了,他怕双卿自责,安慰她道:“我的文章还差几分火候,去了也考不上,干脆不参加省事。”
他的弃考令袁枚羡慕不已,直言想跟他换一换。
袁枚是个无心仕途的人,平生最大心愿就是游遍天下名山,尝遍天下美食,可他家人显然不会允许他这样做,他爹还放话说如果不好好考进士,就把他逐出家门。
“我若生在雍正朝,我肯定好好做官,为朝廷尽心尽力,可如今嘛,就算了吧。”他摇着扇子状似遗憾地说道。
裴琅笑问道:“为什么?”
袁枚拿扇子遮住嘴巴,凑到他跟前轻声说:“你难道没听说过坊间的议论么?‘圣祖爷是半个汉人,世宗是一个汉人,今上则是个彻头彻尾的满人”。”
裴琅想了想这三位帝王的执政策略,不由失笑道:“的确如此。”
康熙帝当自己是满人,但处事却不偏不倚,康熙朝的重臣满汉兼有,十分公允;雍正帝则更倾向于汉人,还提出了“中华民族大一统”的理论,说他是个汉人也不为过;至于乾隆帝...他的心里眼里大概只有满洲。
难怪有人评价说他们一个是中国的皇帝,一个是中华民族的皇帝,一个是满八旗的皇帝。
“所以啊,人家都不把我当自己人,我干嘛要上赶着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呢?”袁枚说的理所当然,毫无愧色。
裴琅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袁枚会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甚至于乾隆帝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他爷爷和爹爹一样的心胸与格局。
但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在一众应付差事的翰林中,于敏中手抄的佛塔经文毫无意外地脱颖而出,受到了皇帝的极高赞赏。
于敏中一夜之间连跨数级,从翰林院修撰变成了户部郎中,升迁之快惊呆了所有人。
羡慕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他本人倒是很平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裴琅很真诚地对他说了句“恭喜”,他现在跟他一样处于毁誉参半的境地,不少人指责他发妻尸骨未寒就另纳新人,可见是装出来的深情。还有人说他为了新妻子放弃追究内务府,实在一言难尽。
裴琅算是真真切切地尝到了被舆论反噬的滋味,谁让他当时广发寻人启事,闹得满京城的士子都知道他妻子被内务府搞丢了呢。不过他依然感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的援手双卿也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所以批评就批评吧,总归是他应该承受的。
“阿琅,你不觉得我是靠阿谀奉承换来的官位么?”于敏中很想知道裴琅对他的看法,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裴琅的态度他却无法忽视。
裴琅摇头笑道:“我不这么觉得,别人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可我更在乎心意,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做的事我一定支持。”
于敏中听到“最好的朋友”心念一动,挑眉问道:“比袁枚还要好?”
“是,比他还要好。”裴琅觉得他有时候充满了稚气,顺着他的心意说出了他想听到的答案。
于敏中哼哼两声,道:“你可不要骗我,不然...”
他话音一顿,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威胁裴琅的。
裴琅对着他犯难的样子大笑起来。
他这趟既是来贺喜,也是来告别的,他既不打算参加会试,继续留在京城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早日打道回府,省得哪天再出个意外。
袁枚很想跟他一起走,却不得不留下待考,整个人郁闷得不行。他仍住在他们租的小院里,宁可孤身一人也不去和于敏中合住。
于敏中才懒得管他,他不来正好,他和俞滋兰好不容易才过上了二人世界,才不想被人打搅。
“滋兰,明天跟我一起去送送阿琅吧。”他对俞滋兰说道。
俞滋兰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想跟他们一起走。”
于敏中收拾东西的手一滞,转过身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跟阿琅和卿卿他们一起走。”俞滋兰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再呆在你身边了,我不想为了你对那些害我父亲的人赔笑脸,我再也受不了了。”
“你可以不跟他们说话,我没有要求你必须替我应付他们。”于敏中声色渐沉。
俞滋兰努力压抑着怒气,尽量如常地说道:“你说的这些可能么?他们来家里道喜,我身为当家主母却避而不见?没有人会这么做。”
“那我不让他们来家里。”于敏中决定退让“下回我让他们去酒楼,保证不让你见到他们。”
俞滋兰嘲讽般笑了一声,道:“那他们的太太呢?你们当官的人情往来,都需要我们这些做妻子的替你们打点,替你们交际,我拿什么避开她们呢?”
“她们又没有害你爹。”于敏中皱眉道“滋兰,别任性,好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躲开所有人住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行么,为什么非要吵架呢。”
“我没有跟你吵。”俞滋兰觉得自己快压不住脾气了“我以前以为我们不合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现在我发现根本不是,我们就是纯粹的不合,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我不拦着你做你想做的事,你也别拦着我做我想做的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