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州嗯了一声:“出发罢。”
他留下严礼在此,便带着众人出去。
唐泛与尹元化走在最后,却听到前面忽然有个锦衣卫大喝一声:“前面有东西!”
话刚说完,又有人喊起来:“好像是人影!”
众人吃了一惊,隋州沉声道:“不要追!”
在毫不熟悉的环境里,贸然追上去只会令己方也陷入危险之中,在所有人都下意识想要追上去一看究竟的时候,隋州的冷静无疑给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饶是如此,大家的脚步依旧快了几分。
这时尹元化忽然哎哟一声,像是踩到什么东西,脚下绊了一下,身体随着往前扑倒,唐泛伸手去拉他,被他带得也跟着微微往旁边歪去,赶紧扶住墙才站好。
“我的娘呀!”尹元化拿着火折子低头一朝,这才发现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头盖骨。
他嫌晦气,赶紧将头盖骨往旁边踢了踢,又见唐泛一直没反应,便抬头去看他。
这一抬头,他就不由失声道:“其他人呢?他们怎么走得这么快!”
唐泛皱着眉头,他刚刚被尹元化那一跤吸引了注意力,片刻的功夫,前边的人就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连脚步声都消失无踪。
他往前走了几步,微弱的火光照出前面的道路,不远处就是尽头了,但却没有庞齐所说的往左往右两条路,只有一条往左拐的甬道。
尹元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声音也有点哆嗦起来:“他……们人呢?”
唐泛没有作答,他举着火折子就要往前走,尹元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连忙扯住他的衣角:“别丢下我!”
唐大人有点无语,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调侃对方了,他没有往左边那条路走,而是站在原地,摸着前方那片土石砌成的墙壁,沉吟不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尹元化与他一样看了又看,却看不出什么问题。
尹元化已经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了:“要不,咱们还是去跟严礼集合,等着隋镇抚使他们回来罢?”
唐泛道:“只怕是回不去了。”
尹元化:“什么意思?”
唐泛:“你往回走试试。”
尹元化半信半疑举着烛火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失声道:“那个耳室的门呢??怎么什么都没了!”
却见他空着的另一只手胡乱摸着前方的土壁,试图找出之前他们做的那个记号。
“严礼!严礼!”尹元化拍着土壁大声喊道。
“别喊了,”唐泛叹了口气,“我们应该是遇到鬼打墙了。”
“鬼……”尹元化脸色又是一白。
唐泛解释:“不是真正的鬼,这只是墓室里一种机关的运用,为了防止盗墓者擅入,我也只是在古籍上看过,没有亲眼见过。刚才你摔了一跤的时候,我们很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入了岔路,导致跟他们失散了,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走那么快,完全不等我们的,你看你现在连身后那间耳室都找不到,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了。”
尹元化颤抖着问:“那怎么办?”
唐泛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墓主人,仔细找找罢,总有出路的,先别急着往前走。”
虽然跟尹元化一道困在这里,但是看见对方惊慌失措的脸,唐大人还是有种想笑的感觉。
不得不说,他的心理素质已经达到一定境界了,若是尹元化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怕是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唐泛还没说话,左前方的甬道里就遥遥传出声音:“唐大人!唐大人!你们在哪儿——”
尹元化不由大喜:“是刘村长吗!我们在这里!”
一点亮光由远及近,片刻之后,刘村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脸上也是又惊又喜:“唐大人,原来你们在这里!”
尹元化迫不及待地问:“他们呢,他们去哪里了!”
刘村长喘了口气,满头大汗道:“刚才我们走了一段路,发现没看到你们,隋大人就让我回来找,他们发现了那个藏着财宝的地方了,两位大人快跟我来罢!”
尹元化不疑有它,直接就想跟上去,唐泛却拉住他:“等等!”
就是这一句话的功夫,尹元化转过头看唐泛,而原本走在他前面的刘村长却突然提起手中的斧头,朝他们当头劈了下来!
因为角度问题,尹元化没有瞧见,但唐泛却是瞧见了。
他将尹元化往后一拽,自己正好顺势一倒,脑袋跟斧头堪堪掠过,只差一点!
而刘村长因为用力过度,斧刃狠狠砸下来,深深地嵌进土壁里,一时半会还拔不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唐泛拽起尹元化就跑,刘村长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喊的却不是给我站住,而是——“还不抓住他们!”
前方不知从何处钻出两个人,直接挡住唐泛和尹元化的去路,对方朝他们肩膀抓了过来,唐泛想也不想,抬起膝盖就朝面前那人的□□顶去。
不过这一招对付寻常人或许有用,对付身怀功夫的人就毫无用处的,对方另一只手直接往他膝盖处一拍,唐泛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人的反应力顿时迟钝了一下。
就是在那片刻之间,人已经被擒住了,对方恶狠狠地将他的胳膊往后拧,一边骂道:“你娘的,竟然还想踢老子的命根子!”
尹元化被这一连串变故早已弄懵了,胡乱挣扎了一下,同样也被抓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我等是朝廷钦差!这是要犯上作乱吗!放开我!放开我——唔!”
他嘴里被塞了一条臭气熏天的汗巾,顿时噎得直翻白眼。
刘村长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没有搭理聒噪不休的尹元化,而是抬起手,二话不说先给了唐泛一巴掌!
凶狠的力道掴得唐泛的脑袋当即就不由自主偏向一边,耳边嗡嗡直响,口腔里慢慢地涌出一股血腥味。
他勉强忍住那股晕眩感,看着笑容狰狞的刘村长,缓缓道:“难为你装了这么久,我还在想你何时才肯露出真面目。”
刘村长本准备抽出匕首一刀了解了唐泛,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来了兴趣:“你早知道我是假的?”
唐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一个在洛河村土生土长的农户,从小用惯了各种农活把式,不可能连斧头怎么用都不知道,你刚才那个动作如此生疏,连力度都掌握不好,很难让人相信你就是真正的刘村长啊!”
刘村长闻言居然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在火折子的映照下显得有点扭曲,尹元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但对方理也没有理他,注意力依旧放在唐泛身上。
“知道了也没用,既然你们已经下来了,就要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
他拔、出袖中匕首,对着唐泛的心口就准备刺下去!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声。
“呜——呜————”
那声音幽怨而凄厉,像是蕴含着无尽的悲楚,所有人一听,脸色都变了。
“坛,坛主,那东西不是被关在外面么,怎,怎么会进来的?”抓着尹元化的那人哆哆嗦嗦道。
“走!”刘村长咬了咬牙,也顾不上杀唐泛了,让手下抓着他们两个就往前跑。
一行人撞撞跌跌跑了一阵,刘村长似乎对这里的路很熟,七弯八绕,终于拐入一个石室,又将石门推上,直到那个哭声暂时听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
这间石室明显是墓穴的中枢,地方要比之前他们到过的耳室大得多,四周昏暗,只有中间一副棺椁上点着一盏蜡烛,微微发光,也不知道里头的尸身还在不在。
唐泛道:“我劝你们眼下还是先别杀了我们的好,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怪物闻血而动,若我们死在这里,那血腥味就会将怪物引过来,到时候你们也出不去,岂不是白搭?”
刘村长喘着气,他虽然假扮了身份,本身却还是娇生惯养的人,明显没有习惯这种剧烈的奔跑,否则也不会刚刚一斧头砍下去失了准头。
他冷笑道:“唐大人,你向来聪明得很,既然知道我是假冒,那为何不再猜猜我是谁?”
唐泛看着他,他也看着唐泛,原先憨厚的面容此刻怎么看怎么阴狠。
“其实你扮得不错,连当地口音都学下来了,但不管怎么惟妙惟肖,一个赝品总会在言行举止间暴露出痕迹的。”
唐泛慢条斯理地说完这段话,在刘村长即将发火之前,他又道:“我们之前进来的时候,从地宫上层开始,就陆续发现玉石和金珠等各种财物,你还记得罢?”
刘村长:“不错,那些都是上次那帮蠢货死在这里之后散落的,我特意让人不要收拾,那又如何?”
唐泛:“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我们进来之后,先不说钱三儿和其他人,就连尹元化都忍不住偷偷捡了一颗金珠藏起来,而你,你却一直在前边带路,即使看见了也毫不动心。若你现在是坐拥万贯家财的富贾,又或者已经见惯了富贵的世家子弟,我也不觉得出奇。”
他对刘村长笑了笑:“偏偏你只是一名肩负了全家生计的农户。你弟弟说过,你媳妇早死,因为家境缘故,你至今还未续娶,也没有子息,这样的人,会看见满地财宝而不动心?那分明是你当时急着想要将我们引入彀,所以根本没有去注意过这个细节罢?”
“还有,我记得老村长临死前的那个晚上说的那一番话,最后他一直在说到处都有鬼,起初我以为他也只是惊吓之后产生的癔症,但后来仔细想想,他那番话也许是另有所指。因为当时在他身边的,除了我与隋州他们,就只有你了。”
“让我来推测一下,老村长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他儿子?你担心我们的到来会使得你的身份提前暴露,所以就以老村长家人的安危来威胁他,逼迫老村长自杀?不过老村长为什么不敢向我们坦承,你是不是拿捏了他什么弱点?”
刘村长对他露出森森一笑:“没错,他们还以为他的孙子,我那二弟的儿子在县里的书塾念书,实际上早就被我让人抓起来了,这个秘密只有老村长知道,我告诉他,如果胆敢将我的身份暴露出去,在我倒霉之前,他的孙子肯定会比我先倒霉,为了他唯一的孙子的性命,他自然要对我唯命是从。”
唐泛疑惑道:“这倒也说得通,但我不明白的是,老村长是刘大牛的父亲,他能看穿你的伪装并不出奇,但刘大牛的母亲,弟弟,为何都没有怀疑?”
刘村长冷哼:“你也说了,我的装扮惟妙惟肖,他老娘年老力衰,眼睛不好使,至于他弟弟,那不过是个蠢货,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那一家子里,除了那老头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刘大牛,呵呵,更何况那老头为了自己孙子的性命,反过来还要主动帮我隐瞒呢!”
唐泛点点头:“那就对了。李漫,好久不见,想来这段时日你应该过得还不错罢?”
冷不防被他点破身份,对方愣了好一会儿,伸手揪住他的衣襟,阴恻恻道:“你还记得我?”
唐泛被他勒得有点呼吸不畅,身后双手又被人绑住,姿势有点狼狈,也就没法摆出淡定的风范了,忍不住咳了两声,他道:“怎么会不记得,你在狱中跟李麟互换身份,亲手将自己的儿子置于死地……”
李漫冷笑:“若不是你,我儿子又怎么会死!若不是你,我如今还好端端地当着我的李家老爷,又怎会被你弄到如今这等境地,被迫流浪天涯!”
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不仅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模样,甚至连声音都完全改变了。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自己失败了,非但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却总要将错误往别人身上推,总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别人造成的。
唐泛道:“若不是你狠下心杀害发妻,根本就不会有今日之境地!”
李漫冷冷道:“她与我结发夫妻,有些事情,总是避不过她,她知道得实在是太多了,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唐泛怒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她,从前说的那些要和离她却不答应的话,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李漫冷笑:“是借口又怎样?唐大人,你这样生气,若不是张氏已经年逾五十,我还以为她与你有私情呢!”
唐泛质问:“那李麟呢,他是你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你都能忍心下得了手!”
李漫悠悠道:“若我不用他来换,现在我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也亏得他从小被他母亲教得一副迂腐模样,读书都读傻了,竟然会任由我摆布。不过话说回来,陈氏已经为我生下了儿子,我李家已经有了香火传承,那种朽木不可雕的儿子,不要也罢。”
唐泛觉得跟这种人渣讲良心那简直就是一种奢侈,若说之前在李家宅第里,他还对张氏的死有所懊悔的话,那么如今再度重逢之后,唐泛从他身上看到的就只有泯灭人性的邪恶了。
又或者说,在他心目中,现在只有陈氏母子才是他看重的,至于张氏母子,早就被他丢弃到九霄云外去了。
唐泛没有说话,李漫反倒问:“你还没有说,你是从哪里认出我的身份?”
“很简单,我们出发前,你对刘家老二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见李漫歪着头思索,唐泛好心提醒道:“你跟他说:等俺回来,弄一锅炖肉等俺回来,下点雪雪白的大白菜!”
李漫皱眉:“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唐泛笑了笑:“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不过雪雪白这个词,却明显不是来自洛河村本地的口音,就我所知,江南苏州一带,就很喜欢用这个词,你千防万防,也没想到自己在口音上露陷罢?李家虽然长居京城,祖上却是江南人士,很不巧,我老家也在江南,所以一听就听出来了。”
李漫自忖那头已经将隋州他们困住,便过来杀唐泛他们,因时间充裕,正好他心中又还有所疑问,这才与唐泛两人一问一答,此时听到这里,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们既然早就有所怀疑,为何还要跟我下来!”
唐泛面色古怪:“光抓你一个人有什么用,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早在唐泛脸色露出奇怪神色的时候,李漫就有所警觉了。
下一刻,抓着唐泛与尹元化的两名手下惊叫出声:“坛主!”
却听得身后凌厉风声挟着杀气汹涌而至,李漫想也不想,伸手抓住唐泛的肩膀,一拽一转,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