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兄妹一直将顾梁汾送出大门去,沈浣画又嘱咐常常走动,才放他去了。
顾梁汾前脚离开,沈浣画迫不及待问:“嫂子怎么了?你怎么不和我说?”
“我不知道。我派人去,一直没有回音。抚州祖宅上没人了,看坟的说你嫂子是一个人离开抚州回京的,可是她一离开抚州,就和我断了音信。我日日派人在进京路上盯着呢,可一直没消息。看来这武振英武老先生神神秘秘的,在江湖上果然有些手段,他倒是知道你嫂子的行踪。也罢,从明儿起,我到京北道上去等着。”沈江东担忧道。
“嫂子有什么麻烦?”
“你别问了,和你不相干。”沈江东沉默了片刻,“武老先生出面,比咱们出面更合宜。咱们冒冒失失出面,你嫂子可能更为难。”
“出什么面?”
沈江东挥挥手,只问:“这位顾梁汾是谢襄公之后,怎么和那位武先生论起‘世交’来了?”
“顾梁汾可不是在谢家长大的,我听兰成说,顾梁汾自幼丧父,让谢家族里堂房兄弟欺负了个无算,所以他随了母姓,姓顾,后来叫一位江湖上的前辈高人领出来养大的。他说的‘世交’,应该是打这里来的。”
“哦?”
“你瞧他虽年轻,却通医道,还做着生药生意。那年深秋我和兰成南去赋任,船到淮安,我晕船,上岸歇着,结果兰成让许多下人跟着我,他自己在船上吃人暗算,被推下水去。”
沈江东听了一惊:“兰成被推下水?”
沈浣画颔首:“他北边长大的,又不会水,那天又冷,幸亏顾先生经过,跳下去把兰成救上来。兰成被救上来就发高烧,烧得说胡话,把我急得没了法子,满淮安找大夫,可兰成就是不退烧。后来我们住店,又遇上顾先生,我想那天他救了兰成,我还没好生道谢,于是多说了几句。顾先生听说兰成病倒了,告诉我他会切脉。我瞧顾先生年岁也不大,很是狐疑,但当时确实没旁的主意了,于是请顾先生给兰成切脉开了方子,谁知吃了顾先生的方子,兰成便一日日好了。”
“谁干的?”沈江东关注点不在顾梁汾身上。
“什么?”
“谁推的兰成?”
沈浣画叹了口气,“是四房送的下人,我已经处置了。叶家到底没分家,闹大了大家没意思。四房不过是看公爹就兰成一个儿子,三房哥儿是庶出的又不成器,想着算计了兰成,叶家就是四房的。都过去了,先别提了。”
沈江东还要说,沈浣画打断,“咱们且说顾梁汾。后来我们才知道顾梁汾在京替武振英武老先生打理一些产业——都是正经产业,什么酒肆药铺绸缎庄。梁汾常南下贩丝绸,因为他有一个妹妹早年在嘉禾走丢了,他每次回去都去打听他妹妹,在南边住一阵子,渐渐和兰成就熟了。我瞧他有家底,人也好,想把三房的兰芷妹妹说给他。兰芷是极好的,三婶子又明理,定然愿意。谁知提了提,才知道他早年在西面跑单帮,早早娶了夫人,这些年他夫人留在西京,他身边也从没见有人,真真难得。”
沈江东点点头,忽然问:“你瞧,这位顾先生通身气派言谈像谁?”
“像谁?”
“像你小姑,你想想看,像是不像?”
沈浣画一愣,“你别说,还真像。”
沈浣画到底使人专门去了永通给武振英下帖子,武振英最后没来,她也没留意,因为萧绎和思卿要过府观礼,戍卫宴席,处处都要重新谋划,沈浣画忙不过来,使人往叶府接当家的三太太来帮忙,着实忙了两日。
晚夕沈浣画和三太太同寝,三太太忽然叹道:“我小的时候,我兄长娶嫂子,也是这般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那时候我想,我嫂子真是好福气。”
三太太出身靖海伯府,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可是后来靖海伯卷入靖国公谋逆案,自此就败了。
沈浣画不知道如何接话,三太太又道:“我嫂子嫁过来没多久,我们家就出事了。出事以后,他们一面骂嫂子是扫帚精,一面变着法儿掏嫂子的陪嫁,家里日日人仰马翻。我还能嫁到叶家,是因为你公爹那时候被人诬陷,大房一家子贬到外任上去了,人人都以为叶家也要败了。可叹我出嫁没多久,我娘家嫂子就没了。”
“公爹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思卿……皇贵妃就是在维扬任上给弄丢的。”沈浣画道。
“哪里是给弄丢的,是你公爹嫌累赘,故意丢的。要不你婆母怎么气死了呢。”三太太幽幽道。
思卿的事,沈浣画多少知道一些。但是思卿不愿多说,沈浣画也并不想挖人痛处,叶兰成更是锯嘴葫芦,所以沈浣画知道的也不多。她听了三太太的话,轻声道:“所以思卿妹妹很是不易……三婶子也不易。”
“我嫁进叶家,后来你公爹起复了,叶家又重新兴旺起来,我娘家人都说我命好,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自打叶家一日日好起来,你三叔嫌我没儿女,提了多少次休妻的话。后来我冲那死鬼厉害起来,言语不再畏畏缩缩,那死鬼欺软怕硬,我才撑到现在。”
沈浣画沉默了片刻,还是直接道:“不瞒三婶子,我们都想着……分家。”她说的隐晦,没指出我“们”指的究竟是谁。
三太太叹气:“若我是大房的人,我也赞同分家。再不分家,叶家就要打里头烂了。可是……可是果然分家……”
沈浣画忽然道:“我有几句话和三婶子讲,是真心实意的,三婶子别恼我。不管分家不分家,三婶子都得为自己考虑。”
三太太连连点头。
“三房只一个哥儿,三叔看得如同眼珠子一样,那刘姨娘又厉害,不是我说嘴,别说三婶子靠不了那哥儿,就说靠得了,那哥儿现在已教三叔教坏了。但是兰芷妹妹是三婶子疼大的,一向亲近三婶子,又聪明,又识大体。以后兰芷妹妹有了好人家,三婶子终身才有靠,强似去倚仗三叔。我在京,且替兰芷留心,等我南去,让我娘家新嫂子张罗,一定给兰芷找个好人家。”
沈浣画这一席话,说中了三太太的心病。三太太连连称谢,口里说:“不管是不是做官的,只消那家哥儿人品好、又上进,就好了!去年,小敬王不知道怎么,瞧上了兰芷,略微和那死鬼露了露,把死鬼高兴得什么似的。小敬王是什么性子!身边还缺美人儿?兰芷在我面前哭得咽声气绝,亏得那时候还没出太皇太后的孝,皇贵妃把小敬王说了一通,他就不敢了提了。后来出了孝,小敬王早又看上新的,就把兰芷丢开手了。”
沈浣画轻声道:“兰成不让我说,我也不想凭空惹是非。天地良心,我自嫁到叶家,从没对几位叔叔婶子动过坏心。除了三婶子你,四房……四房没少折腾。皇贵妃明里头再怎么给公爹没脸,暗里头却给叶家不知道遮掩了多少事。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我想着,早日分家,早日干净。”
三太太道:“大奶奶这话我听着爽利,就是这么个道理。到底都姓叶,果真和睦,分不分家,都是一家人。若不和睦了,就算是不分家,人心离散,早晚要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