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华宫里一片死寂,宫人已然睡熟。长夜漫漫,思卿却辗转难眠。她忽然凉凉一笑,对黑暗的门边方向低声道:“三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思卿入宫三年有余,原本与今上感情甚笃。且今上每临朝后,多与思卿议论得失,有所失,随则匡谏,多所弘益。今上今日对思卿这般发怒的情形,甚是少见。
萧绎笑道:“你还生我的气了不成?这么晚了还不睡?”
思卿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今儿得多谢三哥演的好戏,我那便宜老子起码半年不敢再来烦我。我今儿确实想问,抚州……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那便宜老子捞银子捞出的事端?”
萧绎摇了摇头,轻声道:“抚州这次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有人在查,还要等。”
思卿道:“还要等?这几日我已经觉得人心浮动。每一个见我的人,都意味深长地多看我几眼。”
萧绎笑道:“你居此位,难免引人侧目,你又何必理会。这事要等,等到沅西成亲,大抵就有结果了。”
“抚州的事,和沈沅西成亲有什么关系?”思卿问,她意识到什么,“他要成亲了?”
萧绎点点头。
沈浣画曾对思卿言道,沈江东年幼时老嘉国公给他订了一门亲事,近年因国丧等事,两家的婚事一拖再拖又拖。
“沅西的这位新夫人,丁忧前是刑部主事。恰好她是抚州人,又是回抚州丁忧的,所以抚州的事情,是她在查。她成亲前必定回京交割差事,所以等沅西成亲,抚州的事,便可以了了。”萧绎徐徐道,“不过抚州的事,确实不大对劲,兴许真和叶秀峰无关,也未可知。”
“无风不起浪,”思卿道,“我那便宜老子是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
“比如……”
“比如三房想让三房妹妹做老九的房里人,四房太太想让四房小妹给嘉国公当小。这是一家子什么东西。”思卿负气把手里把玩的手串丢在榻上,“娘家闲事,以后我也不会管了。”
萧绎听了一笑:“不说这个。你说沅西成亲,老五回京来么?”
叶府里近来死气沉沉的,先是叶家顶梁柱叶秀峰卷入抚州案,被下头戳脊梁骨;再是太皇太后三年孝满了,叶家嫡长女却还是皇贵妃,迟迟未曾入主中宫成为新皇后,还大有失宠的兆头。这两件事压得叶府喘不动气,连狗都少吠两声。
叶府内里当家的三太太疑心叶家犯小人,四处烧香拜佛,听闻亲家嘉国公爷终于要成亲了,连忙念起“阿弥陀佛”,对三老爷道:“舅老爷紧着成亲,冲冲喜,也就可以好了!”
三老爷剔牙冷笑:“沈家成亲,又不是叶家成亲,给咱们冲哪门子喜?咱们家要件喜事冲冲,也得让咱们家的凤凰飞出来才是。”
三太太听了会意:“按说太皇太后孝满了,咱们家大姑娘也该有中宫的位分,这是太皇太后当年首肯的……怎么就是没有动静。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哥做梦都盼着咱们家飞出金凤凰。不过我冷眼瞧着,大姑娘可从没把大哥放在眼里,只怕是这凤凰要飞远了!”
三老爷宿醉未醒,张口就道:“女儿都是赔钱货。你虽糊涂,这点倒是没瞧错。皇贵妃几时把叶家放在眼里了?我想让兰芷跟小敬王,不求位分!四房想把兰蕊侄女说给嘉国公做小,这么点小事,皇贵妃都不肯管。皇贵妃不管也就罢了,还不让兰成媳妇管,你说这是什么事儿!”
“我呸,”三太太骂,“你们弟兄卖女儿,一个个卖上瘾了是吧?”兰芷是三老爷的妾出的,三太太自己没子女,不好说话,于是绕开兰芷,继续说:“四房也不瞧瞧自己的嘴脸!四弟妹欺负兰蕊不是她生的,她可舍得把她自己亲生的兰萱侄女给人做小去?还给嘉国公爷当小,我听说嘉国公也只一个妾,还是先头太皇太后赏的。人家嘉国公爷正头夫人还没娶,好先往房里放一队伍人?再说了,这又干兰成媳妇什么事?你见哪个妹子满世界给亲兄长张罗娶妾纳小的?四房不要脸,人家兰成媳妇还要呢。”
“你倒是向着兰成媳妇,可你也不想想看,大房的侄子侄女,几时给你好颜色了?大侄女进了宫做了娘娘,见都不见你,你还向着兰成两口子说话。等分家时,你看兰成媳妇是不是舍出她那份家业来,还让你管。”三老爷越说越走嘴。
三太太竟然不恼:“大姑奶奶不是这府里长的,统共没和我说过两句话,做了娘娘,恨不得甩了你这只会嫖赌的三房叔叔也是正理。至于兰成媳妇,人家可是正经的嘉国公府大小姐,陪嫁比你的家业还多,会稀罕分家那点钱?”
“你住口!吃里扒外的东西!”三老爷被戳了痛处,加上酒劲上头,忽然变色恼怒起来。
三太太不依不饶:“我偏不住口!就凭你,还分家?分了家,不靠大哥,你真立得起来?谁吃里扒外谁清楚,摸了四房的姨娘还指望四房弟妹给你打掩护,府里烂透了都是打你们这里来的!”
夫妻两个越吵越凶,门口的丫鬟忽然高声道:“三老爷,三太太,老爷来了!”
叶秀峰来找三太太说给沈江东送成亲贺礼的事,没成想正遇上夫妻吵架,便有几分尴尬,匆匆道:“嘉国公成亲,咱们的贺礼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出挑。”
三太太道:“都是有旧例的,大哥放心就是。”
叶秀峰道:“兰成任上有事走不开,兰成媳妇自己从南边回京来。他们那屋子一直落锁,只怕兰成媳妇回来没法住……”
“我省的了,这就叫人打扫。”三老爷一边殷勤说话,一边送了叶秀峰出来,叶秀峰还有事,匆匆走了。
这边三太太紧着打扫出叶兰成夫妇昔日住的院子,谁知沈浣画自己回京来,就回叶府点了个卯,转头往自己的娘家嘉国公府住下了。
“嘉国公府门第不低,教出的女儿就这样?一回京里来,也不回府,大模大样的自己住回娘家去?又没和离!”四太太和三太太抱怨。
谁知四老爷从后头听见了,兜头就出来跳脚,指着四太太骂:“快夹住你的嘴离了这里!嘉国公府的小姐,恁好的门第,嫁到咱们家,好端端的,你红口白牙胡说什么!”
四太太跳起来:“你可惯会人前装菩萨!大奶奶不给肯把兰蕊说给她兄长做小时,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可敢当着三嫂子再说一遍!”
四房内部互相拆台不遗余力,三太太只恨自己多生了一对耳朵,连忙道:“四叔有事,便去忙罢。”
“他有正事?不是去包戏子就是去包戏子的路上!”四太太不依不饶,好在四老爷识趣,没理会四太太,转头和三太太点一点头便走了。
三太太道:“四弟妹,不是我做嫂子的说你,兰蕊侄女的事情,就是兰成媳妇同意了,大哥必然不依的。你想,咱家现和嘉国公府做亲家,兰蕊是兰成的堂房妹子,兰成正经的堂房妹子给舅老爷做妾,你叫兰成在嘉国公府怎么抹开脸?你叫外头人怎么看大哥?大姑娘身上吃的亏,大哥能再在兰蕊侄女身上吃一次?你不好因为这个,就恼了兰成媳妇。”
四房热辣辣地把出身相府的亲生女儿送给沈江东做妾,还上赶着要长房长媳做媒。真要是成了,叶秀峰在清流里的脸也就丢没了。
“我哪儿敢恼兰成媳妇?”
“你这是气话。老嘉国公夫妇过世早,兰成媳妇没出阁时就在娘家当过家的。如今,嘉国公身边太皇太后赏的妾没了,府里没有管事的,又急着要办喜事,咱们两府离得远,兰成媳妇去娘家小住管事,也没什么。”
说起嘉国公府的新夫人,四太太来了兴头:“我听说嘉国公的新夫人出身极低的,什么娃娃亲,这么多年都没动静,眼见婚事要黄,谁知兴头一起,又兴起来了。”
三太太道:“怎么没动静?当年太皇太后不是想把先帝和先头皇太后的义女——就是先头皇太后外甥女,败了的靖国公府那个什么上阳郡主,说给嘉国公当正头夫人,嘉国公都拿昔日有婚约回了。还有,你只知其一,不只其二。我听说嘉国公这位新夫人是个千伶百俐的人儿,虽是女子,却做过户部的、刑部的官儿,官儿虽不大,本朝却是少见呢。她虽自幼和舅老爷定了亲,可是一向低调,没过礼前,满朝里通不知晓。这位新夫人因居母丧,婚事才耽搁的。”
“做过官儿了,抛头露面的,还不是要嫁人。再千伶百俐的,家世不行也就罢了,快成亲了,还没回京来,世家里哪儿有这样的媳妇。”四太太脸酸道。
“你哪里省的其中的厉害!”三太太素来心细,“你晓得这位新夫人回哪儿丁忧的?”
“听说是北边……”
“是抚州!”三太太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就是牵连大哥出事的那个抚州!且丁忧前,这位新夫人是刑科的主事,天晓得她知晓什么。”
四太太愣了:“难怪大哥对嘉国公的亲事这样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