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做了一场梦,醒来觉得恍恍惚惚一片混沌。晃了晃头,浑身一激灵,才想起她如今不是叶府未待字的姑娘,早已作嫔王室。
这样的梦魇让她失落起来,她有预感,她的便宜老子又要给她寻麻烦了。
果然,她的陪嫁侍女菱蓁走进来,唤了一声“姑娘”,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抚州那边果然出事了,流言四起,都说是老爷……抚州这次遭灾以后,听说不仅是民生物资欠缺,军中欠饷太多,驻军可能哗变,怕是要出大事。”
思卿郁气于胸,恨不得尖叫一声发泄。
她曾经发誓进宫后绝对不再理会叶家,但是事与愿违,这三年里,思卿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暗中给叶家善后,因为叶家是她的母族,唇齿相依。
为了自己能过得更好,思卿只好一口一个“老匹夫”一边问候她的便宜老子,一边绞尽脑汁给她的便宜老子善后以维护母族声望。
可她明白,自己不能尖叫,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话柄。她死死得克制住,一掌击在几案上。
“姑娘仔细手疼!”菱蓁道。
思卿咬牙切齿道:“最后一次。”她再也不想给她的便宜老子善后了。
“您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菱蓁叹了口气:“好吧,您说这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吧。”
思卿坐起来靠着菱蓁:“三年多了,已经三年多了,太皇太后丧期已经过了,多少人在背后看我笑话?嗯?你说,我为那老匹夫做的事情还少么?老匹夫为什么现在不为我想一想?”
先皇后故后思卿入宫,与今上情谊甚笃。不久怀娠,晋位贵妃、皇贵妃。然如今太皇太后孝期已满,她还是皇贵妃,半点入主中宫兆头都没有。
她今日是去何宁嫔的册礼回来,心神劳累,才会睡着梦魇的。这位何宁嫔是先皇后的族妹、太子的姨母,先皇后的叔父何适之与叶秀峰一向不和睦,何家在先皇后辞世之后一直试图再把何宁嫔推上后位。
思卿起身更衣梳妆,对菱蓁道:“你去传个话儿,告诉府里头,叫老匹夫做事前自己先掂量掂量!”
菱蓁另有一番心思:“您说,会不会是三房四房借老爷的名头做的?老爷做事一向谨慎,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在外头。也说不定,是何相爷撺掇咱们府上三房四房做的。”
先皇后的叔父何适之和叶秀峰不和睦,也有暗中整治叶秀峰的动机,菱蓁的推测很有道理。
思卿想了想道:“就算是三房四房搞的鬼,关起门来都姓叶,如今也和大房撕不开了。”
思卿一想自己又得帮着自己的便宜老子揩污,又得防着外头骂自己预政,没来由一阵烦躁,于是又道:“给叶兰成写信,叫他任满了回京来,叫府里分家!叶家的事原是他的事,我再不愿多管了。再不分家,迟早出大事!”
菱蓁自幼在叶府中长大,对叶家的事颇知根底:“大爷不比老爷,是个没成算的,若回京来,叫人家连骨头都吃了。再说了,放外任,是舅老爷的意思,嘉国公府的面子,老爷不能不给。”
思卿冷眼旁观,这些年沈江东虽然与自己的妹夫相与的还不错,却瞧不上亲家老爷叶秀峰。叶兰成放外任,正是这位舅兄的主意。一则为叶兰成的前程着想,二则嫌弃叶家没分家,怕沈浣画住京城叶府要照应一大家子受委屈。
思卿挑眉一笑:“你到提醒我了,嘉国公府的面子大,手既能伸进叶府去,只好烦沈家舅爷做个恶人了。且看这次什么情形,若真和三房四房有关,何妨挽出嘉国公府来分家。分了家,大家干净。”
思卿带着宫人从宁华殿至懋德殿面见今上,转过长街时忽然瞧见了什么,于是一把拉住身边的菱蓁藏在墙后。
菱蓁奇道:“怎么了?”
思卿“嘘”了一声。
菱蓁不听思卿的,一探头,见是宁嫔何氏身穿一件桃红长衫,配绯红织金裙子,领着宫人恰好路过。
“您躲着她做什么?”菱蓁问。
思卿见宁嫔走远了,走回到长街上,淡淡道:“见了面就要应付,听她说不阴不阳阴阳怪气的话,你不觉得堵心?”
“那也没有您躲她的道理!”
“我不躲她她能主动躲我?快走罢,没得为这个争执起来。”
到了懋德殿,思卿命随行宫人候在殿外,要独自进去。后面端着食盒汤水的菱蓁愣了一下,正要唤住思卿,思卿已经进殿去了。
思卿绕过大理石插屏,见萧绎坐在西窗下的短榻上仰望夕阳。
见殿内侍从众多,思卿行礼如仪:“陛下万安。”
萧绎笑道:“今天怎么这么多礼?那汤头歌我已经背熟了,你准备再讲什么?”正要吩咐侍从退下时,思卿忽然翩然下拜,“妾有一事,欲求陛下解惑。”
萧绎见她郑重其事,愣了片刻,思卿已经自顾自说:“朝中抚州一案沸沸扬扬,妾听闻,此事竟然与妾母家有所牵连……”
思卿极少在人前直言不讳置喙政事,萧绎一时不解,看向思卿,思卿却悄悄地向他眨眨眼睛。
萧绎愣了一下,思卿又用帕子掩住口鼻故意咳嗽。
“皇贵妃操心的事情越发多了,”萧绎会意,淡淡道,“前朝之事,莫要多问。”
“陛下恕罪,此事沸沸扬扬,妾寝食难安,故而……”
一个茶盏应声而碎,一众侍从纷纷伏地不敢作声,只听萧绎冷声道:“你出去罢。”
思卿丝毫不见惶恐,举手加额,叩拜道:“妾告退。”
思卿步履轻盈走出内殿,菱蓁迎上来还端着那食盒,脸煞白着道:“姑娘怎么这般直白就问出来了?陛下怎么……”
思卿却笑:“陛下一发作,看以后老匹夫还敢不敢来求我出头?”说完打开食盒的盖子,端起一碗汤一股脑喝干净转身走了了。
“我还以为要进献陛下,感情端这么远出来,是给您喝。”菱蓁追上去唠叨。
潇潇秋雨止,凉风乍起,凭添凄意。银字笙寒调正长,水纹簟冷画屏凉。不知是哪一宫的宫人吹起了笙,笙声传入思卿所居的宁华宫里。隔着屏风,思卿遂吩咐守夜的宫人:“天已寒,竹簟石枕都撤下罢。你们也下去,不必守夜了。”
珠帘镂曳,香炉中的香烟袅袅,户满香风。夜已深沉,半窗残月的影子投射在妆台上,仿佛生了一层薄尘。那雨一时又脉脉飕飕地下起来。飞翘的檐角将汇集在瓦间的雨水抛下,水声沥沥,连宵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