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东却说:“我只是后悔,当初若不答应把浣画嫁到叶家,何至今日……”说着泪又落下来,“兰成为什么忽然给叶秀峰写那封信?”
江枫叹气道:“四房的姑娘要出嫁,短了嫁妆。府里一时周转不出银子,所以叶秀峰写信叫姑爷想法子从南边多弄些银子来,把姑爷惹恼了,姑爷就写了那封信说他父亲。”
沈江东听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三七那日思卿到太液池边凿开了冰去放水灯。
她在灯上写下“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之句,将灯置于太液池中,见那一点星子般的光芒融汇在池面无数水灯和灯焰映水折射出的粼粼水波里,无言独立了良久。
思卿抿了抿口脂,唇齿之间弥漫着咸涩,思卿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那一年七月半从嘉禾出发,北上回到帝京,第一次进富贵繁华的叶府,第一次瞧见叶秀峰从十二扇重绡山水屏风里闪身走过来,回忆至此,觉得头晕目眩。原来是盯着粼粼的水面久了,有些眼晕。
恍惚中又见沈浣画的笑颜,回思自己回到帝京之处,沈浣画便知道叶秀峰的心思,一直在默默维护自己。离京不成时,沈浣画便设法请定安贵太妃认自己为义女,试图帮自己摆脱叶秀峰的筹谋,可惜最终没谋算过那些魑魅。然一夕之间,明眸皓齿将归黄土。
她的陪嫁侍女云初走近道:“姑娘,菱蓁姊姊说,大爷从南边回来了。”
叶兰成在父亲和发妻发引前赶回帝京,请见思卿,思卿不肯见。思卿既然不见,萧绎恐惹思卿生气,也没见叶兰成。叶兰成回府后,思卿又派菱蓁来对叶兰成道:“姑娘说,那信她烧了。老爷的事,姑娘不恨你,反而要谢谢你。”说完菱蓁立刻倒退数步,低声道,“这话是姑娘说的,奴婢只是奉命传话。”
一只汝窑瓷盏应声而碎,菱蓁痴痴地望了身形消瘦的叶兰成一眼,转头逃也似的跑出府去。
叶兰成没头没脑地砸起来,众人哪里劝得住。此时有人在背后道:“让他砸,要不他发泄不出来。”
叶兰成抬头,泣道:“大哥。”
沈江东不免垂泪,勉强道:“这是你嫂子,你们还没见过罢?”
叶府发丧那日一早抬出名旌、诸样纸扎,念经的僧人和奏乐的吹鼓手清早就整装相候。京兆府派人开道,送殡的亲族同僚皆乘车马,占去大半个街巷。阴阳先生批了辰时起身,沿途也有各家设的路祭,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送往城外家庙停灵,百日后再回永州祖茔下葬填土。沈江东夫妇这日亦出城相送,哀声中递过酒,送殡的亲朋纷纷散去,唯独沈江东夫妇留到最后。
叶兰成进正堂安过灵,众人祭神洒扫毕,打发了僧人乐人,露初留在府里,菱蓁先回了禁中,沈浣画的霞影也改名霞初跟了思卿去不提。
这边安了灵,叶兰成对沈江东夫妇道:“丧事差不多了了,这些日子多谢大哥和嫂子费心。”
叶秀峰辞世,叶兰成循例丁忧守制。沈江东颔首道:“帝京局势不明,满了百日你回永州便是。”
叶兰成只道:“明也罢,不明也好。家父一去,叶家元气已散;浣画一去,我心已死大半。皇贵妃自始至终都不承认自己是叶家人,今后如何,都随她去。”
提到沈浣画,沈江东亦哽咽难言。江枫劝道:“逝者已矣……”沈江东却打断道:“叶相故身,此前诸事到此为止。皇贵妃必定入主中宫,你也无需多为皇贵妃费心。”
叶兰成道:“她的筹谋,我自叹弗如,从不敢替她费心。”
沈江东劝道:“她说气话,你也说气话,你们两个这样满拧,很有意思么?更何况原是你们府上欠她的,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她讲什么气话呢?”
叶兰成恨声道:“都是报应。”
沈江东见此也不再劝,便携江枫与之作辞,叶兰成一直送出山门来。
沈江东夫妇登车,江枫忍不住道:“叶大公子与皇贵妃的相貌虽然很是相像,但性情到底不同。”
因为这日送殡,江枫头上只插了两支银挖耳子。晚间她打发了花影出去,自在镜前拔了簪子,沈江东忽然走进她的房里道:“天气这样冷,你别着凉。”
江枫正觉得不安,沈江东自顾自又道,“我现在好后悔,倘若当初不答应浣画这桩婚事……”
“倘若不答应这桩婚事,浣画说不定就要嫁去定藩了,你忍心么?”
沈江东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揩泪,只听江枫又说:“你不必再想了,再想,不过是反复自责。”
沈江东道:“我做不到,我就这一个妹妹。”
江枫忽然问:“我想知道,姑爷是不是和皇贵妃有其他过节?”
沈江东明知江枫故意转移话题,不让他再想沈浣画,口里还是答:“过节应该是没有的,兰成性子沉默,皇贵妃性情跳脱,两人自然不合。再有,皇贵妃怕是有些瞧不上兰成。”
江枫想了想道:“两人长得可真像,但是除了容貌,哪儿哪儿都不像嫡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