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菱蓁亲自引着两位位头戴赤金特髻的贵妇人走来,端王妃叶氏打头,后面跟着端王新纳的侧妃,一齐给思卿行礼。
思卿笑道:“王妃不必多礼。”因请王妃和新侧妃坐下。
王府的侍女呈上端王妃进献的盆景、缂丝褙子、果品若干。又有给太子和公主的荷包、玉如意、禁步等物。思卿交付菱蓁收了,也命菱蓁呈上来给端王妃的锦缎、珠饰。新侧妃是定南王王府长史之女,思卿也不曾薄待,赏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首饰。二人具离座称谢。
端王妃叶氏,算起来与思卿是远亲,也出身叶秀峰族中。初以侧妃身份入端王府,端王元妃病逝后,就被扶为正室。但端王一向与内阁不睦,与这位继妃的感情也十分寡淡。后来端王极力反对册立思卿为后,端王府与中宫交恶,也因为这重原因,端王妃夹在中间难做人,极少进宫来。
思卿先赞了新侧妃伶俐,又问端王妃的旧疾,然后命菱蓁拿山参来赏给端王妃,端王妃称谢不迭,略坐一坐,就领着新侧妃起身告退。
小小的纸团从新侧妃的身边掉落在地,思卿的裙摆如花一旋,将纸团藏入自己的裙底。新侧妃忍不住一回眸,思卿对着新侧妃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端王妃与新侧妃走后,思卿百无聊赖地拿出一本《太上感应篇》看。过了半日,萧绎走进来,思卿问:“今儿的事情都了了?”
萧绎点头。
思卿于是把端王新侧妃悄悄丢给自己的那张纸条拿给萧绎看。薄薄的荆川纸被蹂躏地皱皱巴巴,薄易摧残,上面只写着“端王暗通十二京卫”几个字。
萧绎既惊且怒:“这是哪儿来的?”
“从端王新娶的次妃袖口掉出来的。”思卿好整以暇地看着萧绎清白不定的脸色道,“次妃可是定南王府长史之女,定藩想借她的手挑拨你和端王的关系,定藩好坐山观虎斗。三哥你可别中计。”
萧绎接过纸条,道:“沅西南去,他手头京里的事恐有疏漏。京防杂事,以后你多留心。”
思卿笑:“且不说沈沅西过不了几日就回来了,现在府军卫我还看顾不过来,其他我无能为力。这么重的担子给我,三哥就不防着我起反?”
她带着戏谑的眸子格外明亮,萧绎笑道:“我怎么会疑心你?”
思卿正色道:“君不密则失臣,三哥,你是不是疑心太过?”
萧绎忽然道:“我不是疑心太过,我也想给沅西留条退路。”
思卿忽然变色:“原来如此。俗话说的好,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手足不能断,衣服却能换。你为了给他留退路,就把事情都甩给我?”说完不再理会萧绎,掀帘子进内间去了。
“我把定藩女指给端王做侧妃本来是想给端王找点麻烦,却没想到定藩女因势而上,失策。”思卿进来只对菱蓁说。
当端王新侧妃丢给思卿的纸条出现在端王面前的时候,端王满面错愕,骤然抬头道:“这是……”
萧绎道:“这是端王叔府上的新侧妃给皇后的。”
端王惊道:“陛下!这纯系诬陷!”
萧绎当着端王的面把纸条扯得粉碎,笑道:“朕知道这是诬陷,朕本意是想提醒端王叔,千万要留心,别中了定藩挑拨离间的奸计。”
端王从懋德殿出来,心想着新侧妃原本是皇后所指,又出了这种事,着实让人愤懑。刚刚走出宫城,王府的从人匆匆来报:“王爷,新进府的娘娘忽然中毒殁了。”
端王的面皮涨得通红,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
出身定藩的端王侧妃之死,给原本就僵持的朝廷与定藩之间的关系添上了一勺油。为了弥补,端王侧妃的丧礼一度超过礼制,发引日皇后亲临端王府祭奠,引来众人的目光。
端王反对立叶氏为继后,与当今中宫皇后交恶,朝内皆知。思卿亲临端王府,端王、端王妃依礼相迎,倒是没有表现出格外生疏。期间在灵堂旁边小憩时,思卿单独面见端王,端王便单刀直入道:“皇后就这么着急着杀人灭口?”
“论起杀人灭口,谁能比得上端王?怎么,端王怀疑那张字条不是令府侧妃本宫的,是本宫伪造交给陛下,用来挑拨端王爷和陛下关系的?”
“是不是,殿下自己心里有数。”
“端王怎么想都无所谓。但字条确实是令府侧妃给本宫的。陛下与端王鹬蚌相争,得利的是谁?还望端王不要中了定藩挑拨离间、危害朝廷的奸计。”思卿道。
端王豁然转身:“就算她是定藩的人,就算她有心挑拨朝廷不宁,我自会处置,也不劳烦皇后殿下替本王杀她!”
思卿漠然道:“不管王爷信不信,我都要说,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杀她向王爷示威的心。谁最希望我死无葬身之地,谁挑拨端王针对我,谁把端王当枪使,还请端王三思。”
端王怒道:“她是定藩的人,她一死必然加速朝廷与定藩交恶,削藩之事便不得不行。这难道不是皇后的谋算?”
思卿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宫亦不赞同削藩。端王自家好好查查罢。”说完转身走出偏厅。
思卿回宫后没多言,萧绎却主动问她道:“端王叔没和你说什么?”
思卿随口敷衍道:“我和端王还有交涉的必要么?”
待翌日思卿去探望贵太妃,萧绎越想越觉得不安心,便召见程瀛洲,劈面道:“何适之都走了,他下头那些暗线怎这般嚣张?”
程瀛洲连声请罪,萧绎嘱咐:“千万盯住了,查明白,别出岔子。”
萧绎命程瀛洲下去,而后慢慢踱步到暗格旁边,取出抚州镇守那封指控何适之的遗折,看了半晌,却又扔了回去。
待端王府发完了丧,端王就丢开手往上京去了。萧绎见他走了,愈发开始筹谋撤藩的事,朝里议论纷纷,便把何适之父子辞世和端王侧妃崩逝的事掩住了。
江枫自打同端王府送殡回来,足不出户,日日家里坐,也不出来饮宴。这日思卿请她,她才头戴珠冠,侧插挑牌,穿着礼衣入宫拜思卿。思卿受了礼,请她侧殿更衣。江枫换了换了油绿大袖,白挑线裙子,思卿命众人退下,开口道:“姊姊家学渊源,今日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江枫道:“不敢,殿下请讲。”
思卿微微一笑:“端王新殁的侧妃是定南王府长史之女,你知道么?”
“妾知道。”江枫答。
思卿将端王侧妃如何告诉自己端王暗通京卫、又如何被毒死之事告诉了江枫,末了说:“送殡那日,羽林卫的指挥使唐鹏在慈恩寺附近瞧见了陈南飞的影子。我想请江家姊姊查一查究竟是谁下毒毒死了端王侧妃,这件事和陈南飞有没有关系。”
江枫听了大惊:“端王次妃是被毒死的?有陈南飞的踪迹了?”
思卿颔首,“自你入京成亲以来,有许多怪事,譬如陈南飞究竟是不是当年害死令尊、打伤武老伯的人,他究竟藏在哪里?还有你大婚当日,入阁刺杀我们的究竟是谁?再有,徐文长女和何适之子之事,真的是巧合么?我总觉得,似乎现在查端王侧妃之死就是一个契机,或可将从前的怪事,都串起来,查清楚。”
江枫沉吟:“妾斗胆问殿下,为什么要妾去查?”
思卿道:“我知道,查抚州案的时候,给你和嘉国府带来了许多不便。那时杨万泉那只老狐狸并不想插手牵连内阁两位大学士的抚州案,放眼整个刑部,只有你去查,让事情落到嘉国府头上,他才能脱身。”
江枫叹了口气,“妾与沅西订亲,知者了了。直到熙宁十七年初开始过礼时,才叫众人知晓。现在妾只恨让众人知晓得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