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得醉醺醺的,过来质问我,问我说抚州镇守出事,到底与何适之有没有关系?还问我这事情是不是叶相和何适之都有份儿。听他的口气,他也并不知道遗折的事情。我当时很害怕,就替何适之掩下了,只说此事系叶相所为。也不知道陈南飞信了几分,转头走了以后他就失踪了。”季淑则道。
“他失踪后,你有没有向他示过警?”
“没有,我没再见过他。”
“我成婚时有人潜入我府中意欲刺杀我与中宫,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陈南飞失踪后,何适之惴惴难安,取消了一切计划。嘉国夫人成婚时遇刺,确实和何适之无关。不过我认为有可能是陈南飞孤注一掷——在此之后,陈南飞在帝京人手耗尽,我再没见过他手下的人。”
江枫点点头,忽然问:“季姑娘,何适之之子坠楼亡故,和姑娘有没有关系?”
季淑则面色一变,沉默了片刻,忽然坦然道:“徐姑娘是他儿子调戏时无意间推下楼的,他儿子不是我杀的,是意外。自从陈南飞消失,何家就开始怀疑我,我心有不甘,那天晚上忍不了了,他儿子坠楼后我没有找人及时施救。”
屏后的萧绎和思卿齐齐变色,只听季淑则又道:“我做的很干净,何家什么也没查出来。恰好何适之风瘫了,何家乱着,自此就没人管我了。”
江枫叹了口气,“后来你一直在藏春楼,那夜死在你屋里的是谁?”
“后来忽然有人去我呆过的春香楼查我的旧事,春香楼的茶房来藏春楼串门,无意间说了出来,我一听便知不好,托病不见客。老鸨爱财,塞了您进来。我忙着脱身,杀了我的侍女——嘉国夫人看到的死人,就是我的侍女。”季淑则说起往事,似乎已经麻木,语调平平,波澜不惊,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
唐鹏问:“何相离京以后,你为什么不离开藏春楼。”
季淑则无奈道:“当然是因为我母亲还在何家。”
江枫回忆道:“那日我看到的死人是你的侍女,落后你又装死骗过鸨母……巡捕五营不一定认得你,所以落后封棺的时候你调了包?”
“没掉包,”季淑则道,“我的丫头没了,他们也会怀疑。钉棺材的时候我放了闷香,在棺材里放了些旁的东西,自把棺材钉死了。那群人醒了晕晕乎乎,看到棺材钉死了,也懒怠理会。落后送殡我又把之前我杀掉的侍女的尸首丢了出来,便悄悄离京了。”
“你离京了?”江枫问,“先前在春香楼放迷香的是不是你?落后再去我府上杀我的是不是你的人?”
季淑则摇头道:“都不是,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而且也不可能是陈南飞的人,他在帝京的人手确实早已耗尽。”
江枫听完觉得疑点极多,想必在茶楼欲毒杀自己的人是谁,季淑则也不知道。江枫隐隐觉得,何适之背后还有更神秘的人,复问唐鹏:“你们怎么找到季姑娘的?”
唐鹏答:“元姑娘说能救出季姑娘的母亲,纯属巧合,是天意。”
江枫又看季淑则,季淑则道:“我母亲留在何家多年,我死遁之后南下,并不敢回泰州,怕被人认出来,就在邻县做织工,想慢慢打探我母亲过得好不好。有一次我到山间庙里面去,偶然发现我母亲每月月朔都会去这庙里祈福祷告,所以我每月都悄悄去庙里看一看我母亲,却不敢认她。上个月朔,我偷偷听到我母亲在佛前说有人想害她,我很着急,亦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我回织坊时被人打晕了。”
江枫皱眉问:“打晕你的是谁?何适之的人?”
季淑则摇摇头,“是元姑娘。我醒了看到我母亲也在,我母亲说有人查到了我,到何家去打探我,何家就想杀我母亲灭口,是元姑娘救了她。元姑娘说何家以为我母亲死了,坟都建了,叫我别担心,明儿北上避避风头。我不知道元姑娘怎么做到的,元姑娘也不肯说。第二日元姑娘说有人送我们母子北上,我一看那人,竟然是唐大人。唐大人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在帝京多年,却认识京卫的唐大人。那时我便知道了,此事有京卫参与其中。既然何适之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何家不义了。”
江枫见她目现凶狠之色,于是问:“你果然只知道这些吗?”
季淑则咬牙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如今都说了,我死不足惜,只求二位大人保住我的母亲。”她本颇为坚毅,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流下来,遂俯身向江枫再拜。
江枫问唐鹏道:“这位季姑娘的母亲安置好了么?”
唐鹏道:“暂时安置了一下。”
江枫点了点头,复对季淑则道:“季姑娘在京畿还有没有下处?”
季淑则连连摇头,“嘉国夫人,妾思来想后,能说出且身份且和夫人府上有交集的,大概是熙宁十七年何适之曾派往抚州刺杀过嘉国公的绛雪,未知她是否还活着?若还活着,求夫人送妾同她一处去罢。”
江枫大惊,不曾想季淑则这般厉害,片刻间就想到是绛雪出卖了她,于是道:“唐指挥请便,我去后面看看。”说着见云初走出来,向云初点了点头。
云初会意,拉起季淑则走开,思卿从屏风后走出来,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有很多疑点未解,何适之背后难道还有高人?如果有,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莫不是定藩?韩守慎不明不白死了,定藩怎么毫无反应?”
众人与思卿见了礼,只听思卿又道:“凌波这次做的很利落,不过还是叫她自己多小心。那绛雪姑娘你养的久了也就罢了,这位季姑娘实在厉害,得另外想个办法安置。”因为萧绎明日视朝,急着返城,思卿想了想说,“也许她还有话没吐全,且缓一缓,把她放在这里。明儿回城,就在西苑,叫来露初他们几个,再议一议。”
正说着,云初满面惊慌地跑进来道:“她自尽了……”
江枫连忙去看,只见季淑则满脸是血,眼见是活不成了。江枫不解道:“季姑娘为何……”
“我就知道这么多,”季淑则艰难地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但是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我活着一日,我的母亲……就一日因为我的存在而难以安生。嘉国夫人,我都说了,求求你……保住我的……母亲……”
说完一缕芳魂倏然散尽,这时思卿走了进来,忽然叹道:“她自己很难受,她是不愿意背叛何家,又被逼迫背叛何家的。她也许还想替何家杀了绛雪,和绛雪一起死,来赎一点罪过。可惜她看出来,我们不会让她得逞。”
回城途中萧绎面色极为难看,一言不发。思卿心知他现下对何适之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也不想煽风点火,故而也一言不发。萧绎忽然握住思卿的手,思卿道:“三哥,抚州案遗折的事情何适之现在已经起疑心了,才让何美人偷录你的折子。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你手里吧?”
“何适之不是只知道有一份么,”萧绎冷冷道,“何美人既然被他们怀疑,你帮帮她。”
思卿冷笑,“我怎么帮她?”
萧绎轻声道:“你给她一份就是了。”
“我怎么给她?她怎么跟她母家解释?跟她母家说是三哥你扣的?”思卿嘲讽道。
萧绎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你的办法和我的心一样。”
思卿还想刻薄两句,心道我的办法是歪门邪道,你的心也是歪门邪道?因见萧绎胸口起伏不定,便也忍住没说。
回城后思卿问萧绎道:“你读没读过赵执信的诗?”
萧绎问:“谁?”
“横槊赋诗忆阿瞒,不叫词客唤粗官。庭柯引得东方凤,却与群鸥一例看。”思卿冷冷道。
萧绎忽然道:“你怎么莫名其妙的?”
思卿问:“我怎么莫名其妙了?”
萧绎叹了口气道:“当我没问。”说着二人分道扬镳,萧绎回禁中,思卿去西苑。晚上萧绎打开暗格,将一份血书遗折封好,让菱蓁带到西苑交给思卿。思卿次日清晨忽然让人叫来何美人,说是同去端王府探望久病的端王妃。然一行人去了端王府,思卿就同端王妃说了两句话,放下滋补之物就走了。
回到西苑,何美人莫名其妙。菱蓁走来告诉思卿江枫等人都来了,思卿道:“且让他们等一等。”说着遣退众人,把一封封好的信封交给何美人。
何美人不解,思卿道:“别问这是什么,交给你母家就是。你母家得了这个,短期内不会再寻你的麻烦。他们倘若问你哪里得的,你就说随我去端王府时趁人不备,从端王府偷的。”
何美人迟疑,“若无端挑拨了端王府和他们的关系,他们查出来……”
“你母家和端王府什么关系你不知道?还用挑拨?”思卿信口胡说,却面不红心不跳还理直气壮,“再说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从端王府偷的,只不过不是你偷,是我偷罢了。怎么,你还想推在我身上?”
何美人连声道不敢,于是复道:“妾知道了,妾会办好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