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阁楼正中挂着露初绘制的山居图,底下的几案上设有玛瑙大盘,供着时新果子。夏日里天气热,不曾焚香,炉瓶三事白放着,屋中只借一点鲜果的馨香。思卿打开了一线窗子,粉子胡同悠扬的丝竹音乐随着夏夜的清风一起涌入,格外宜人。她想起熙宁十三年的夏夜里,她一个人撑船在南边的鸳湖里纳凉。小舟轻楫,划入一片莲叶当中,她便卧在船上,看那满天的星斗,静待傅临川和她兄长归来。可她终究没能等到他们归来,却在同一只小舟上遇见了改变了她的一切的叶兰成。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着亲父兄的样子,当对父亲的幻想破灭后,她努力维持着对叶兰成的一点幻想。叶兰成精通诗书,缄默守礼,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如是。然终有一天,她忽然发觉叶兰成不过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维护着宗族的刻板夫子。沉默掩饰了他的古板,守礼掩饰了他的怯懦,他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甚至不是一个能守成的人。
机缘巧合,而今傅临川和顾梁汾都来了帝京,叶兰成在思卿心里的影子越发淡了,思卿不再在乎叶兰成,对他的怨念便也没有从前那般重了。而今想起孑然一身的叶兰成,思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他。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又不能原谅他。思卿扶了扶额,走下楼来,正遇见露初。
露初连忙问:“姑娘要做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思卿道,“放心,老程在外围放了些人跟着我,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露初拦不住,由着思卿戴上帷帽从后门出去了。见思卿走远,露初跺了跺足,自去给程瀛洲报信去了。
思卿心里纷乱无比,此刻只想去见见傅临川说说烦心事。她行至顾宅,犹疑着要不要扣门,未知傅临川和顾梁汾休息了没有。她四下望了望,空无一人,背靠在门上。谁知傅临川正好走来栓门,听见响动,开口问:“是谁?”
思卿连忙道:“是我。”
傅临川开了门,思卿轻轻闪身进去,见他又将门合上,微微蹙眉问:“思卿?你怎么又一个人来了?”
思卿道:“阿兄呢?”
傅临川答:“他今日有事,应该宿在内城的铺子上了。”
两人行至上房,只见桌上有傅临川才做的酥酪,搁在冷水里湃着。思卿见了一笑,“我正想吃这个?”
傅临川见她拿起瓷勺来食酪,转身替她斟了一盏茶,轻声问:“思卿,你为什么悄悄回城来?是不是遇上什么拆解不开的事情了?”
思卿笑道:“傅伯伯,您忒小看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了,您如今就是给我一个鱼头,我也能拆开。”
傅临川见她不说,也不追问,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思卿的对面,拿起蒲扇来递给她,笑道:“没想到帝京的夏天也这般热。”
“帝京是燥热,”思卿道,“人心热。”
傅临川一笑,斟了一盏茶推给思卿,“梁汾铺子上的伙计带回来的饮茶,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