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东凑近灯烛,颤颤巍巍地抖开信函。窗外是江南缠绵的夜雨,打在芭蕉上,发出沥沥声响。他合上眸子,心里一片纷乱,忽然放下信函,用力合上长窗,而后慢慢,慢慢地读起了信函中的文字。
信函中的文字一个一个映入眼帘,仿佛有千斤重。沈江东的胸口血气翻涌不止,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雪白的护领上。书吏大惊失色,“公爷!”
沈江东缓缓道:“我没事,你下去罢。”
“小人去请大夫……”书吏小心道。
沈江东用力摇头,只道:“下去罢,下去罢。”
他又慢慢凑近信函,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血海刀山中和孙平甫并肩抗敌的情景,又想起在帝京京郊雨夜中,他曾告诉江枫:“平甫的恩情,我一定会报。”
以他对孙平甫的了解,孙平甫不可能无故抗命、延迟进军。他想起江枫告诉他何守之是“孟光时第二”的话来,忍不住冷笑——何守之还活的好好的,孙平甫却成了他沈江东第二。
沈江东脱下染血的外衣,猛然打开长窗,探出身子,任由风雨侵袭自己。江南的烟雨不够猛烈,他恨不能去寻一缸冷水浇在自己的头上。
“沈公!沈公!莫要吹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想起。姚远图披着蓑衣走进来,“秋日里最容易着凉,沅西公快合上窗子。”
沈江东点了点头,关上长窗,“有军报?”
姚远图摘下斗笠,“安平郡王让发海捕文书,这是邸报,沅西公请看。”
沈江东木然问:“还想抓谁?”
姚远图叹气,“孙平甫孙将军,跑了!”
“什么?!”
“安平郡王命孙将军北上,预以贻误军机之罪杀孙将军。不知怎的,被安平郡王处决的不是孙将军,孙将军被掉包,疑似死而复生,跑了!”
沈江东一时没回过神来,兴奋地面泛红光,“跑了……”
他张口差点就把“跑了好”的“好”字说出来,幸而及时收住,兴奋之情却难以掩饰,只道:“发海捕文书?那就发。”
姚远图觑了觑沈江东的脸色,“是。”
沈江东在室内来回踱步,忽然止步转头看向姚远图道:“再这么下去全闽都要出事,姚抚院要早做打算。”
姚远图见几案上两只茶杯没摆端正,伸手摆将茶杯端正了,口里仍然答“是”。
沈江东忽然又道:“闽地若再出事,都和姚大人无关。”
姚远图亦道:“也和沈大人无关。”
沈江东的目光逼视过来,姚远图勉强笑道:“陛下必然是明白的。”
沈江东淡淡道:“我也不和姚大人兜圈子,甘陕诸卫多是端敬二王故旧,成国公若想带甘陕兵马入川镇川,绝对不是易事。英国公资历虽深,东进岳州未必能施展开手段。无论如何,江左都要早做打算。”
“江南兵备如今在按察使胡大人手中,胡大人颇得平郡王爷器重。”姚远图对沈江东说话也颇为干脆。这二位一个是何家门生——宗亲早就瞧看何家不顺眼,另一个和安平郡王有旧怨,此刻不得不暂时同气连枝。
沈江东道:“我知道了。”
姚远图低头道:“时候不早了,沅西公早些歇息,下官告辞了。”
送走了姚远图,沈江东却难以入眠,雨停后索性独自出府。雨后凉爽,西子湖畔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无数画舫游弋在湖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伴随着悠扬的丝竹声和歌声隐隐传来。湖畔各色吃食摊子此地支开,吆五喝六的叫卖声里热汤热水下锅,给恍若仙境的湖畔带来了一丝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