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岁的女孩牵着四岁的弟弟,娜琪让那个弟弟走在自己的前面,她怕他们姐弟两个无法在十秒钟之内完成过马路的动作。
一个九旬的老太太被人群推搡到了自己的右手边,娜琪给她让了点位置,也让她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读秒器在不断跳跃,就在最后倒数四秒钟的时候,右手边的机动车已经发出了催促的轰隆声,倒数第三秒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上岸”了,倒数第二秒,排在红灯前面的车子已经在向着斑马线蠕动。
一声巨大的响声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带着嘶哑,宣誓着尊贵的身份。那是一辆黄色的跑车发出的声音。
也许那是秒还没有过完,也许已经超过了一点点,不知道,也分不清。
娜琪在即将“上岸”的那一刻被没有减速的跑车带出了几米远。来不及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听到了人群中刺耳的尖叫声,人群在以自己为中心,向中央聚集,远处的人也都赶过来看热闹。
医生说右小腿需要截肢的时候娜琪没有恐慌,没有颓废到不吃也不喝,父母焦急如焚,见孩子表现得过于正常反而更加的放心不下她。
她一直在回想葫芦庙里见到的那个独腿的女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娜琪就想要接近她,女孩少了一条腿,可是却满面笑容,满脸都是对生活、对未来的憧憬。与其说那女孩的外表是残疾的,其实那都比不过娜琪内心的残疾。
天生就有生钱的本事,天生就有美得一路招蜂引蝶的外表,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得不到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害怕失去的,人们整日早出晚归忙碌不停的心情她不懂,人们为了爱一个人彻夜难眠苦守而不得的心情她不懂。
生活本应该受的大多数的苦她不懂。苦尽甘来之后的甜她也品尝不到。
她曾一遍又一遍地问过自己,幸福到底是什么,人从出生到走完这一辈子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苍白的天花板,唯有漏过水的痕迹还呈现出修饰空白的天然艺术效果。
娜琪两眼盯着波浪形的黄色水渍,一片根茎不稳的薄薄墙皮似乎随时都会脱落,或许落在被单上,或许落在起身下床的病人的脑门上,不过这些都不是事,墙皮无论落在哪儿都砸不出窟窿来。
人生本该像这样,有许多艰难,有许多不尽人意。
她轻轻挪动受伤的已经不完整的那条腿,眼睛湿润了。
枕头旁边放着手机,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四十八分,父亲今天上班去了,母亲出门之前好像说过她出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好像还问过娜琪中午想吃什么,尽管并没有过多久,娜琪记不太清楚自己当时的回答。
日子从之前的空虚落寞变成了如今的恍如隔世。
时间真的在流逝吗?走廊上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匆忙的脚步声,都是为了什么?自己的人生到底要怎样才算有意义?
对!是追求!是梦想!
那些期盼的眼神,那些匆忙的脚步,谁,不都是因为心中有追求,有梦?
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娜琪试着挪动自己的右脚,坐在床边,原本想单脚跳动,去洗手间,但发现拖鞋浸泡在水中,泡沫鞋底湿了,防滑性不用说,她双手撑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单脚跳,脚底下轻轻一滑,差点失去了重心。
扶墙跳到卫生间门口,卫生间的地面高出一个厚台阶的高度,里面地面是倾斜的,低洼处积攒的水深有好几厘米,没有做防滑处理的地板砖宣誓着谁敢往这里跳就让他摔个人仰马翻。
娜琪站在卫生间门口,虽然内急想上厕所,但还是不敢单脚跳着往前。
要是有一双完整的脚,那该有多幸福啊!
她第一次这样感叹。
娜琪拼命回想当初车祸发生时的场景,那时候,大家都在过马路,自己属于年轻人,以正常的速度过去,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道的,是自己的问题。
她想起了那对姐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干嘛去了,未成年的姐姐带着年幼的弟弟出门,怎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
娜琪为了保护小弟弟不被人踩踏,故意走在她的身边保护他。
那个走路颤颤巍巍同样不适合单独过马路的老人,她的背完成了半月形,她卖着无力的小碎步,每一步都吃力而紧凑,但那样的速度太慢了,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在行人红灯亮起之前过道马路对面。
老太太被人群推搡到自己的身边,就好像注定了她必须要确保老太太平安过马路,没有谁必须要求她这样做,但是心底有一个顽强的声音催促她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如果,她没有保护小男孩,如果她没有去管那个老人,或者,如果她没有去关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不幸就不会发生!
难道是自己太好心了吗?
难道这一系列的选择都是错误的?
别人都好好的,都没有人会记得她的那一点点好,但是自己却因此酿成了大祸。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回自己的右脚。
如果她还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的话,她会去做很多的事情。她会好好的做饭,每一餐都不马虎应对。
如果她的右脚还在,她会联系很久很久都没有见面的布诺,她要和她一起逛遍每一个商场的每一层楼,每一层楼的每一间店铺,试遍商场里卖的每一双漂亮鞋子。
她还要穿上美美的丝袜,穿上超短的裙子,露出性感的腿部线条。
如果,还可以重新选择一次的话。
眼泪是热的,落到鼻梁上的时候毫无知觉。她已经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