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集团,张君楠等了半天,只等到一个写会议纪要的活儿,不由得有点郁闷,问顶头上司:“姜总不是回来了么?怎么还开视频会议?”
“大老板的私事,不要多问。”顶头上司虎着脸说,“你做好分内的工作就行。”
倒是另一位年轻同事,等上司走了,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说,“嗨呀,别怪经理不告诉你,这事儿没法说,你想想,姜总出差一个月,小别胜新婚嘛,再加上顾总,一看就是精力旺.盛的人——他在健身房举铁都能举几个小时不累,你细品,这事儿是不是不能问?”
张君楠:“……”
想明白之后,更心梗了。
于是,张君楠只在投屏上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姜总。
屏幕内的姜总还是换上了正装,背景似乎是自家的书房,神情严肃,思路清晰,讲话高屋建瓴,相当专业,根本看不出他不来公司可能是小别胜新婚折腾太过的缘故,除非悄悄把屏幕放大放大再放大,才能看到,他系到最上一颗风纪扣的脖子处,有一处若隐若现的红痕。
张君楠低下头,强迫自己认真记会议纪要,今天的主题是姜氏将逐步退出房地产行业,并保证所有期房都务必按期交付。
姜糯从屏幕里看到小张助理的认真模样,心里颇为满意。他知道这孩子早晚要回家继承家业,在姜氏呆不久,所以并不想让他接触核心业务,却乐于通过他,告诉商圈内的人一些信息。
新旺数字物流是本地的民营企业,跟燕林很多公司都有合作。
依着姜糯对上辈子的记忆,这几年之后,整个房地产行业都不如从前那般如日中天,再想着投机取巧,用预售款去投别的项目,万一资金链断裂,损失得不仅仅是企业,更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希望自己尽一些绵薄之力,能帮助多少人算多少人吧。
之所以急着开线上会议,其实还有个原因,便是:再过几天,就到了顾氏集团开股东大会的日子。
他得陪着顾江阔去南洋,顺便看望姥姥。
因为母亲突然病故,姜糯自己的姥姥、姥爷承受不住打击,都去世得很早,而他的奶奶因为跟亲妈关系一般,进而对他不冷不热,直到姜总成长为姜家家主、手握公司股份的时候,奶奶也仍旧三不五时在他面前替别人打算,总耳提面命地叫姜糯帮扶家里几个叔伯、乃至姑奶奶的孩子。
姜糯答应着,也为着替父亲尽孝,从来没亏待过她老人家,但终究不怎么亲厚,钱虽然到位,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临出发去南洋之前,姜糯背着顾江阔,去了趟银行,悄悄把准备好的翡翠吊坠锁进保险箱里,等纪念日的正日子,好给他一个惊喜。
乘坐私人飞机,倒是方便,姜总处理好了公司事务,难得没继续在飞机上办公,而是一边喝咖啡,一边跟顾大江先生玩了几把纸牌游戏。
俩人技术不相上下,没一会儿工夫,就都贴了满脸纸条。
谁能想到两位身家过亿的大老板,玩纸牌游戏的筹码竟然是在脸上贴纸条!这两位在新闻媒体上永远风度翩翩、沉稳老辣的成功企业家,私底下竟然这么幼稚的吗!
然而,空姐是他们雇佣的,入职的时候就签了保密协议,不敢往外说,而且憋笑憋得很辛苦。
终于抵达目的地,刚出来,就见东古等人早早等在机场,“去赌场转转,去公司,还是先回庄园?”
“回庄园吧?糯糯,”顾江阔说,“旅途劳累,你需要休息。”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坐绿皮火车来的,在私人飞机上吹着空调哼着歌,就差没煮个火锅,怎么能累呢。
不过,姜糯还是答应下来,他也想姥姥了,理应先去看看老人家。
也不知道一段时间没见,姥姥身体怎么样,还像从前那样中气十足吗?虽说在视频里,她总是扯着嗓子喊,又经常怕费电而提前挂断电话,但毕竟是位病人,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怎么样,步履会不会更加蹒跚?精气神会不会没以前那么足?
姜糯见到她,就总能想起自己早早去世的姥姥,不由得更亲近一些,何况还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感情,怎么可能不担忧。
不过很快,姜总就得到了答案。
——隔着庄园大门,就听到王老太声如洪钟地用带着燕林口音的普通话骂:“你个老不死的!滚蛋!这是我家!是我外孙和孙媳妇的家!你少来蹭吃蹭喝!来人呐!拿我苍蝇拍!我要亲自打他!”
姜糯:“…………”
顾江阔:“…………”
门外两夫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姥姥这病怎么突然严重了?要拿苍蝇拍打谁啊这是!?
“怎么回事?”
门口接待他们的佣人,用带着些南洋口音的华国话说:“是,一位老乞丐,非说咱们顾宅是他的家,要闯进来,可能精神不太好吧。本来我们已经把他赶出去了,但老太太让放进来,说要亲自跟他讲道理,所以就……这样了。”
佣人也很头疼的样子。
姜糯和顾江阔对视一眼,心里又默契地想起另一个猜测,只是,如果真是他……他是怎么回来的呢?不应该在米国吗?
“走,进去看看。”
俩人走到花园的时候,正好看到王老太拿个苍蝇拍,啪啪啪地往一老流浪汉身上招呼,那老流浪汉也不还手,抱着脑袋,连滚带爬地躲,好像腿脚不灵便,站不起来似的。
他白发稀疏,全身都脏兮兮的,大约牙齿也掉光了,讨饶的叫声都漏风,可顾江阔还是一眼认出他。
“顾仲鸿?是你吗?”
老乞丐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蓄满泪水,脏兮兮的、牙齿泛黄稀疏的嘴裂开,要哭不哭,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顾老爷子的影子?
这画面按理来说是沧桑而悲怆的,就算不同情,也得有点共情,令人唏嘘,然而,顾老爷子身后还站着个王老太。
王老太拿着个苍蝇拍,啪啪啪啪啪啪地一个劲儿往顾老头子脑袋上招呼,打得他没几根的白发直蹦跶,光秃秃的脑门都一片红。
画面就莫名喜感。
不明所以的工人们也目睹了这一切,却碍于家主回来,不敢造次,周围一片忍笑声。
“想笑就笑出来。”顾江阔望着老头子,面无表情地吩咐。
这么多年过去,顾家庄园里的佣人早就换了一批,根本没人还记得昔日的主人,就算记得,以顾仲鸿目前的样子,他们肯定也认不出。
于是,不明真.相的大家,还真放肆地笑出声,在场只有三个人笑不出来,姜糯、顾江阔,以及顾仲鸿本人。
顾老爷子非但笑不出来,甚至表情更痛苦了。
姜糯不知道他究竟哭出来没有,因为老头子羞愧地埋下头,不肯再跟他们对视,他本就站不起来,这样一埋头,愈发像把脑袋努力夯进土里似的,只留出一个毛发稀疏的头顶。
整个人看起来都像一条肮脏的、濒死的蚯蚓,在一片嘲笑声中,失去最后一丝尊严,扭曲地干涸着。
可怜是真的可怜,可姜糯很难对他动恻隐之心。
如果不是这位“老可怜虫”,顾江阔本该有父亲,有母亲,甚至还有个疼爱他的奶奶,也不会吃那么多年的苦。
而那位素未谋面的方婉方老太太,又做错了什么?被这么一个狠心的渣男毁了一生,还被害了性命。
“行了别笑了。”顾江阔淡淡吩咐,“带老太太去散散步,这个老乞丐看起来精神不好,我亲自问问。”
众工人令行禁止地闭了嘴,管家上前问:“顾总,需不需要报警啊?这老乞丐最近总在咱家附近徘徊,您就算问清楚他的来历,也还是麻烦事,他还会来骚扰的。”
“阿阔……”
“老乞丐”低低地、像哀求似的说,“我知道错了,我几次差点死在外面,好不容易寻求慈善机构,把我送回来,我只能依靠你了。”
顾江阔:“你还能联系到慈善机构?倒挺有本事。”
管家听这话头,忽然反应过来,恐怕顾总是跟这老乞丐认识的,豪门世家的秘密最不该打听,知道得越少,他这份薪水优渥的工作才能干得越长久。
于是,管家二话不说,就张罗着佣人们散开,又协助护工,连哄带骗地把王老太劝走。
很快,现场就只剩下姜糯、顾江阔和顾老爷子三个人。
“阿阔,这些年,我吃了不少苦,”顾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了,你原谅我吧,啊。”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爷爷,咱爷俩打断骨头连着筋。”顾老爷子又膝行到姜糯面前,“小糯,你是好孩子,求求你,帮我说句话!你看我,现在多可怜呐!”
姜糯往后退了一步,用行动表示:顾家的家事,我不掺和!
他才不做那个圣母呢,不论顾江阔最后怎么决定,他都尊重就行了。
顾江阔问:“顾……”
他实在不想用“顾旻”这个名字称呼那个人,改口说,“你那个病恹恹的宝贝儿子呢?”
“他……”顾老爷子哽咽道,“应该死了吧。”
顾江阔:“什么叫应该?”
顾老爷子却又激动起来:“阿阔,你收留我,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就是阿旻,抢了你父亲的人生,你听了他的遭遇,心里一定会高兴的!”
顾江阔心中生出一阵厌恶,却没立即表态,他还挺想听听这爷俩是怎么倒霉的,“说说吧,我答应你,管你吃喝,和你下半辈子。”
老人家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大好,不如送到专门的精神康复中心好了,他会好好关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