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来雨下了很大。
雨水从天而降,若情的衣服从里到外,湿了个透,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衣服黏糊在身上,冰冷又刺骨,可真正刺骨的,还是那份背叛的感觉吧。
杨姑姑跟在她身后,紧追着她的步伐:“娘娘,娘娘,你别哭了,我们找帝君问问。”
若情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问什么问,自古,帝王多薄情,她怎么还傻傻的相信,千古薄情的诸多个帝王中,能出个痴情种呢。
“姑姑,你看中原的皇宫,中原的气候,哪一点也不比我南疆好,姑姑,我痴傻三年,为啥你们总觉得,我一直痴傻下去才是好的,姑姑,我想回家了。”
这里,没有自己想要的。
夫君,不是自己一人的夫君。
家国,不是自己的家国天下。
宫规,不是自己喜欢束缚的地方。
满心满眼,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和眷恋的地方。
除了失落,还有失望。
说什么,情到浓时不会淡薄,恐怕他和很多人都说过同样的话。
说什么,四季有你,有你相陪,看廊前细雪,其实啊,他四季要陪的人很多很多。
他是最厉害的感情杀手,感情骗子。
顾欢追来喜秀的殿的时候,若情已经关闭了宫门了,就差在宫门上,写上那么几个字,闭门谢恩了。
杨姑姑劝顾欢:“帝君,罢了,让女君她静静吧。”
其实早知道她会想起一切,然后满心的恨自己,接着,逃开自己。
可那份执念啊,一直顽固的坚持着,都说是执念了。
“姑姑,她外表很强大,其实内心就是个乌龟性格,遇事喜欢缩起来,吵着要回家……。”
“帝君,其实有些话,等女君安静会,你在好好跟她说。”
顾欢摇摇头,他知道,有些东西,现在给不了若情,比如,后宫独宠她一人。
现在天下江山,尽数归中原皇朝所有,但连年打仗,国库空虚,士兵也经不起第二次战争,这几年,外邦联姻的婚事,会越来越多,从前的顾欢,或许可以任性,娶进来就晾在一旁,不管不顾,可现在呢,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他一个人。
顾欢一个人去了平日他们一直去的小厨房,看着那一个个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以前他有多喜欢这里,喜欢在这个灶台上,忙碌着给她给她做饭吃,看她吃的眉眼都笑弯了,心底里是多么的开心。
她或许从来不知道,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又何曾不想要啊。
可是他有家国、有天下、有江山、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要守护,他的身后,还有万千将士替他守着家国天下,他不能再纵容任性,三年,三年真的,感觉就像是偷来的那样。
国家安定,外邦来朝,举国同欢,将来,有许许多多,外邦联姻的女子,要踏入这座宫殿,他的不愿,她又怎么会懂。
小厨房内昼夜有人守候,伺候的奴才见帝君一人来,,身边没有跟着贵妃,颇有些八卦的表情,辛梅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人出去,辛梅和辛河一直守在门口。
辛梅守在门口的时候,清晰地听见顾欢一个人,关上门扇,哭的很是大声。
“弟弟,你说,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就会失去一些什么?”
辛梅知道,其实自己的弟弟,不像表面上认识的那么平庸、无能、呆笨,能陪着帝君在南疆完成任务,荣耀过来,她的弟弟,一定也有过人的本领。
“姐姐,小主生在帝王家。”辛河捋了捋自己这头长发,从前,他有一头齐肩的短发,发梢处微微的卷着,他也曾挽着一个孩子的手,教她骑马射箭,那孩子,那时候爱叫他:“郎哥哥。”他比顾欢早几年以琴师的身份到了南疆,也是透过他,更准确的了解到了燕辛的喜好,他在南疆的名字,叫琴郎。
他的一声小主,叫的她姐姐心底里一颤,他姐姐比谁都知道,这声小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如果有朝一日,江山一梦,燕卿毅然决然的归故里,他终将会舍弃如今的将军身份,唾手可得的府邸、放弃美娇娘相伴,他一定会跟着去的,毕竟,当年他回来,他比顾欢都难以割舍,对南疆那份特殊的情怀。
记得他回来的那天,北疆漫天的鹅毛细雪,也不知道,是天气冻得人,脸颊红了,鼻子红了,眼睛红了,还是他一路回来,哭成了这样的人儿。
“姐姐,小主自幼,见过了太多她父皇的凉薄,不信情,不信爱,唯独相信,血浓于水的亲情,待亲人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待朋友更是亲人相待,小主从前就是个单纯的人,哪怕后来囚禁,把自己变得日益强大,其内心,还是个单纯地姑娘啊,哪个姑娘,嫁入宫中,不是心里装满了她爱的那位少年郎嘛。”
“姐姐,当真以为小主不喜欢帝君吗,哪个女孩子,被倾心照顾,不会动了心扉,只是自己不知啊,不然,为何今日目睹之贻殿的那一幕,会哭着跑回来。”
辛梅看着弟弟脸上淡淡的神情,她反手握了握弟弟的手掌,这个与她同胞的弟弟,就比她从娘胎里晚出来了几分钟,就是她的弟弟啊,她的的弟弟,很小的时候,独自一人去南疆执行任务,弟弟先回来,顾欢后回来。
其实顾欢说的对,从细作营里出来的人,哪有真正的天真无忧啊,后来露在脸上的天真无忧,大抵都是伪装的。
“姐姐。”辛河从没有这么认真地喊过她姐姐,喊姐姐的口吻,或是亲昵的,或是调皮的,或是呆笨的,可没这么,沉这嗓音,无比认真的,喊着她姐姐:“姐姐,小主是恋家的人儿,南疆那边,连着伺候得心的歌书、苏嬷嬷都没了,我想……做回她的郎哥哥,继续保护我的小公主。”
辛梅知道,有些事情,弟弟早就打算好了,就算说再多的劝解话,那都是劝解话啊,辛梅抬着手,抚了抚弟弟的脸颊:“我现在就算说,我不想你离开,你也会走的,傻瓜,你要做的事情,姐姐当然是无条件支持你的。”
辛梅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些年,弟弟的想法,做姐姐当然知道,在南疆的那几年,辛梅不知道弟弟经历了什么,回来以后,整个人看似跟以前一样,天真无忧,傻里傻气,可月下人静,总是抚琴寄月,伤神的望着一轮明月,或者仰头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又哭又笑。
南疆,或许那里,也有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是值得人留恋和回味的吧。
“弟弟,你可以跟我说说女君小时候吗?”
“小主啊,小主小时候是怕骑马的人,南疆皇宫外,有着望不尽头的草原,草原连着雪山山脉,南疆四季温暖如春,鲜花常开,下午的时候,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最是舒服,歌书和我,经常会在下午,带着小主出门骑马玩耍,小主小时候可怕骑马了,我们经常一人牵着马,一个人扶着她的小手,她笑起来,就像那风铃,清风吹过,铃声叮当响,后来,她慢慢的长大,我和歌书就经常一人骑着马保护她,一人跟她同骑一匹马,我们会路过草原,会路过雪山,会路过原始森林,小主随身带着一个小布袋,布袋里装着辛殿下给小主准备好的牛肉干,我们骑马累了,就随意的躺在草地上,吃着牛肉干,看着那低矮的云层。”
那些记忆,就像镌刻在脑海里,过也过不去。
十年后,在见到燕卿,辛河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满心雀跃,装着一副自己呆笨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其实仔细的人观察着,总是发现,辛河若有若无的经常站在燕卿那一边。
辛河善暗器,袖子里,满是杀人不眨眼的银针,他总是装着一副乖巧的模样,背着手,时而弯腰大笑,时而乖巧站立,左右不离燕卿身边,同姐姐嬉皮笑脸,其实只要一旦有危险发生,他满袖的银针,定能护的燕卿周全,他这一点点小心思,怎能瞒过血脉相连的姐姐呢。
辛河将内心的想法吐露了出来,心里也舒服多了,抬头望着喜秀殿的方向。
燕卿一直把自己锁在房内,喜秀殿外,辛河坐在殿宇的台阶上,用手撑着脑袋,望着喜秀殿沉沉的大门。
辛河几乎每天来,每天都从宫外买来糖葫芦,等着燕卿给他开门。
小时候,小主最爱吃糖葫芦了,每次吃完一串,在不开心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顾欢一直在忙着外邦联姻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到辛河怎么做,辛梅尝试着问,要不要劝劝弟弟,或者要不要劝劝女君。
顾欢只是淡淡的回道:“小梅,你是觉得,朕的后宫,是缺了这么一位皇贵妃不行,还是朕的麾下缺了这么一个得力的将军不行?”
辛梅沉默的看着中原的江山,层峦叠嶂。
顾欢低头继续看着和亲议事书上的条条框框:“小梅,朕,为她哭过笑过,也曾试图挽留过,爱过也伤过,朕只有一颗心,将心捧给她,她不屑一顾,摔了个满地,摔了一次,朕拾起自己的心脏,好好地补好,又给了她第二次,她又不屑一顾,摔了个满地,朕……不敢了,朕也会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