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步来，梦洄将龙姒裹交由他后，男人一手领着她步上高台，一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为她拭去她额际的冷汗。
这个男人，知她疼，也知她疲惫，所以哪怕自己也重伤，也要早早在此处侯她。
赫鸾约见之，鼻端微酸。
“赫鸾公主。本宫此番也是来感谢你的。”夜子硕道。
赫鸾约不明，男人语罢回身，他端然地握着神的手，让龙姒裹履步从容地来到众军人跟前，伫立于三军的眼中。
校场四周无高峨宫殿，扑面而来的是列列的风。
疼，是真的很疼，尤其站久了，胸口沉闷欲绝。
冷汗滑过眼帘，姒裹屏息，逼自己神智清明。
此时，教台之上，五人缄默，校场之上，万军噤声。
龙姒裹她不能动，迎着烈风倚着夜子硕的手牢牢地站定。
所有人都发自崇拜甚至敬畏的眼神，注视着台中这抹神身。
夜子硕知道龙姒裹在短暂的调整后，她缓缓尝试地松开自己的手，朝前迈进一步，立定。
‘嚯’地一声重响擦风而起，是众军卸剑的声音。
恭肃、萧杀。
像是歌颂战争的洗礼。
赫鸾约远远看着龙姒裹挺直的脊梁，看她扬手，五指神光如聚，大风一起，洒向大地。
神光淋漓，众军划一跪下。
“参见极宫帝始，参见公主殿下！”
“参见极宫帝始，参见公主殿下！”
“起。”
“是！”
“是！”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
“今日，召集众军，吾有二召。”
在场的众军无人敢作声，唯有风声过耳，冷冽肃静，静候神旨。
“一、即日起，西海军归天庭天诀仕籍，由垠川为军长，绦厉为副军长，黑锡为参事官，从今而后由三位共执军议之事，下部若有违逆、内蓄乱斗者，视为叛逆，逐其籍，永不入军。”
“是，末将遵命。”
“二——”
龙姒裹话未落，身子一转，便被一只手拉到的身后，帝袍扬起，三军前挡住了自己，恍若未觉间，一只手飞速抹去了她眼角的湿意。
怔愣之间，男子的声音接着她的话响起，想是盖过此时台上方寸的慌意。
“二、本宫正式向三军介绍，鲛族公主赫鸾约，烟娆钦点之天女，数十万年前谣传叛乱，经本宫细查却有隐情，今日起，奉天帝与本宫之谕，今由曌帝见证，入驻极宫，众军务必庄重侍之，待查清原委，天庭、西海、沧溟与六界自还鲛族一份清白之誉。”
在所有人高呼誓死守护鲛族天女之际，当头顶的阳光忽然的变得如血一般刺目，当龙姒裹接受到来自赫鸾约惊痛的神情。
在漫天的山呼中，她下意识触上他方才指腹抚过的肌肤痕迹。
怔忡低头，龙姒裹牢牢盯着红色的，从她的眼角，鼻端，流出的液体，躺在她指心。
胸腔里似有什么欲冲闯出来，寒意直透入心底。
她再一次仰首，满目的血意，恍似呆住。
“黑锡，操练。”夜綦瑧高呼。
“我们走。”这一声，对的是自己。
说着龙姒裹被拉离校场。
一路无人跟随，龙姒裹一步步踏出众人视线，一边被夜子硕拉着朝寝殿而去，龙姒裹下意识一次次回头望，梦洄与赫鸾约都没有跟来。
殿门被男人用力撞开，吱呀地响，眼下这个男人眼里哪还有什么规整礼仪，她被他横打抱起，安置在塌，鞋随即也被脱了去，锦缎落起，她被盖上了暖被。
男人一路无话，神色极沉，脸上伤口被风吹得冻红，却看得她心疼不已。
她朝他一笑，落在夜綦瑧眼里自是美得瑰丽，可男人牙槽紧绷，眼中坚持不泄出一丝情绪。
龙姒裹握着他宽厚的掌心，尽管脸色已尽青白却还是对他不减笑意。
男人盯着盯着，终于忍不住，张臂将人连衾整个一并抱进怀里。
饶是如此，饶是如此贴近彼此的呼吸，依旧还是不能平复彼此心脏的狂跳声。
“我很好——”
“你别怕——”
二人同时开口，龙姒裹却像浑然不知痛楚般深深回望他，轻轻的、冰凉的吻落在他的紧蹙的眉峰，温言道：“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夜子硕看着龙姒裹的神情，他俯身将她拥坐而起，二人只隔着锦被的距离。
锦被下，龙姒裹冰凉的手剧烈的抖，她强自压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笑了一笑：“你知道的，你该放下我了，我也得放下你了。”
“阿裹！!”夜子硕怒吼，良久说不出话!
龙姒裹直直望着他，微颤的手拂过他脸上斑驳的伤痕与累累：“你为我劈了自己半颗星，可我还是越来越记不得自己的曾经了，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那些我曾经发誓的回忆我每天都在失去。你为了我背负了骂名，换了先帝那颗心，可我们知道那心它不匹配。还有当年为了隐瞒我的出生，你篡了卦，才给了我人生一段无人惊扰的岁月。夜綦瑧，你这一生为了我，又岂止是我为你夺来这一颗烟娆石的恩情。夜綦瑧，今天我以这副面目面对你，是为了告诉你，你不欠我什么，是我终于看清我了的结局，我这一生，欠了太多的人的恩，太多人的情，最后一段路，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能让那些越来越混肴的回忆支配着我，只有挥砍掉这些情根，让烟娆之力回来。才能让我们身后的人活下去，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我不需要神一点点夺走我的记忆，我自己放弃，师父，我这一生，最终还是要还给天地，可最后竟然对不起的，是你们。”
夜子硕感受到自己的喉间充斥了血腥气，而自己的整个心神，凌虚而立。
“师父，白素要回来了，洪荒那东西也要回来了。我们不知道它们的软肋，但些东西一旦察觉到我的软肋是情意，他们会把你们都杀了。这一次，让我先走一步，让我先忘了你，行不行？让烟娆之力彻底回来，行不行？这一次，放弃我，行不行？”
行不行……
行不行？
放弃你，不行，当然不行阿裹，你告诉我，怎么行……
夜子硕的泪，擦肩而落。
这一条充满黑暗又绝望的路，你让我们放你一个人走。
那些路过的风，下过的雨以后再也没有人为你遮蔽，那些拼凑起的回忆，可爱的你，淘气的你，我爱的你，都会被风烟带走，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