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霞推着谢景行进入大厅之时,大厅沉默了那么一瞬,大家看着突然出现的谢景行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三年前谢二公子意外坠马,伤了双腿,谢家遍求名医也没能让谢景行站起来,自那以后,谢景行就再也没出现在众人面前。
“景行!想不到你也过来了!”人群之中突然有一青年男子走出,面上带着惊喜与意外,“思睿,我说你这半天跑哪里去了,原来是和景行在一起。”那青年男子先问候了谢景行又马上把话头转向王三。
王三冲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叫了声大哥。可无论语气还是态度都冷淡极了,浑然不像在外面时那样欢脱。
谢景行亦略一点头,“思邈。”
其余宾客见状都反应过来,有的与谢景行有旧识的都纷纷上来打招呼,把凌霞都挤到一边去了。
看着谢景行坐在轮椅上游刃有余,面带微笑的跟旧友说话聊天,凌霞后退了几步,和王三一起躲到一边去了。
“刚刚那是你大哥?”凌霞随意问道,就是刚刚第一个和谢景行打招呼的男人。
王三翻了个白眼,“是啊,我同父异母的大哥,王家的嫡长子,未来王家的家主。”说着找了个椅子坐的远远的,不愿凑近那群人。
凌霞坐到王三对面,自己拿了个苹果啃起来,她有点饿了。“怎么听你的语气不是很喜欢他。”
凌霞是镇国王独女,镇国王府除了镇国王妃也并无其他女眷,自然理解不了大家族里三妻四妾,嫡庶之争。
“你怎么这么傻……”王三有些无语,“他是嫡子我是庶子,他的母亲是正妻,在王家身份尊贵,我的母亲却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妾室,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要我怎么喜欢他。”
凌霞终于明白过来,“可是我看他对你似乎很客气。”
“切,伪君子,当人一套,背后一套。”王三不屑的发了个鼻音,他可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小时候在族学上学之时,王思邈是如何带其他人欺负他,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当时家里最受宠的姬妾。
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人,长大了倒是懂得掩饰了,可他怎么也看不惯他那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用过饭后,谢景行又被拉去说话,被一群好久不见的人问长问短,看他面上也并不厌烦之色,凌霞这才放心的跟王三出门去玩。
王三说这燕家的清风明月庄是金陵最大的庄子,里面有许多好玩有趣的东西,他也难得来一趟,所以怎么都要去逛逛。
一个人逛也无趣,不如拉上凌霞,两人在庄子里最大的花园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行至一处假山,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默契相视无言,一起藏到了假山后面。
这会儿园子里七零八落有许多人都在,也不知那女子是何人,在这里哭什么。
“我心里装的一直都是你,当年因为父母之命无奈与他定亲,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体谅我,如今我到了成婚的年纪,父亲有意逼我出嫁,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里还有第四个人,而是还是个男人,凌霞忍不住想探出头看看到底是何人,可却被王三一把拉了回来,还面色严肃的对她摇了摇头。
“堂风,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真的要看我嫁给那个永远站不起来的废人?你就这么狠心?”女子声泪俱下,语气里充满责问与不解,不可谓不可怜。
这下凌霞知道王三为何不让她冒头了,这里的另一人居然是这山庄的少主人,谢景行的至交好友燕堂风。
难道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无奈被父母婚约拆散,可是那个女子口中的永远站不起来的废人是谁啊,凌霞和王三一起蹲在地上胡思乱想,突然脑中闪过什么,瞪大眼睛看向王三。
她口中要嫁的人,不会是谢景行吧。
王三愤愤的点了点头,这下忍不住的是她了。好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居然在这里对燕大哥说出这么放荡的话,还敢嫌弃二哥。
王三挣起身来,眼看就要冲出去,可却被凌霞强行拉住了。这个情景,实在不是他们应该出现的场合。
虽然和谢景行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和燕堂风更是今晚第一次见到,可从谢景行的话里对燕堂风的信任和今晚他们相见后的种种,凌霞知道他们一定是关系非同一般的挚友。
可是现在谢景行的未婚妻在这里对燕堂风说这些话,若是被他们这些外人当场撞破,那谢景行和燕堂风将来该如何相处。
凌霞年纪虽小,道理却懂得许多,此时他们绝对不能现身。
这里凌霞和王三还躲在暗处,假山后面突然就出现了一男声,“王二小姐既然如此不愿嫁与谢某,那就请伯父上门取消婚约吧,谢某也不愿耽误王二小姐。”
竟是谢景行的声音,王三终于挣脱凌霞的手一下跳了出来,“王清月你还要点脸吗,当初是你死皮赖脸在家里求爹说要嫁给二哥,现在又在这里装无辜,天下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听见这一番话,凌霞大惊,连忙也跑了出来捂住王三的嘴,强行把他拖到了谢景行旁边。
那女子原本只是借着暗处拉着燕堂风说两句话,哭诉两句,若是燕堂风真的被她感动了去王家提亲,那爹爹为了她的幸福一定会把她嫁到燕家的。
想不到以为隐秘极了的事,现在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三个人,而且谢景行居然还听到了。
“王思睿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贱妾生的儿子也敢管我的事?”王思月避重就轻开始骂起王思睿,丝毫不顾她平日在外的温良恭俭形象。也不敢去看轮椅上谢景行的眼睛。
凌霞此时终于明白王思睿为何不喜欢王思邈了,想来眼前这位王二小姐定也是正妻所出了,有这样一位对庶弟恶语相向的姐姐,难怪王三怨气这么重。
不过他的嘴巴也不是干净的,当着两个男人说一个女人不知廉耻,而且这两个男人听起来,似乎还都是和这个女人有过非同一般关系的人,不被骂才怪。
“公子今天一定累了,我们先回去吧。”凌霞推过谢景行的轮椅想带他离开,刚刚这个女人说他是废人,他一定很难过,此时先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燕堂风伸手把住了轮椅,不让谢景行离开,凌霞皱着眉看向那只手,又看向燕堂风,不知他这是何意。
燕堂风难得脸色这么难看,谢景行也是满面冰霜,他们刚刚只是在花园里散步,路过这狭窄的甬道,燕堂风走在前面探路,以免谢景行的轮椅会压到什么异物,谁知燕堂风刚刚转过一个拐角就被一直坐在此处惆怅伤怀的王清月拉住了。
王清月正苦于自己的亲事,从前谢景行温煦谦和,谢家也比燕家好上许多,她心悦谢景行也是应该的。
谁知定了亲以后,谢景行竟然从马上掉下来变成一个废人,他怎么还配得上自己,所以才又把目光转向了与她同样自小相识,却越来越耀眼夺目的燕堂风身上。
“王二小姐既然如此不满自己的婚事,那还是早日禀了王伯父,和谢家说清楚得好,否则哪天王二小姐又随便拉个男人就说要嫁给他,辱了自己的名誉想必王二小姐并不在意,可若是让景行被外人指指点点,那谢家恐怕也不能轻易罢休。”
听到燕堂风此话,凌霞有点想笑,可现在又不是该笑的场合,这个人有点意思,三两句话不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表明和这位王小姐从无情义,更是把王小姐说成了一个见男人就要嫁的轻浮女子。还顺便帮谢景行出了口气。
被自己心悦的男子当着未婚丈夫说出这样一番话,就是脸皮再厚的女子也该恼了,王清月捂着嘴瞪眼望着这一群突然跑出来羞辱她的人,恨恨的跑开了。
目送王清月跑开,王三愧疚的朝谢景行低头道,“对不起二哥……”王清月毕竟姓王,他也姓王,王清月说二哥是残废,连带他也觉得十分愧疚。
不等谢景行回答,燕堂风也开口道,“这个女人朝三暮四,本就配不上景行,不如早点回了双方父母,退了亲也好。”
谢景行眼神中十分暗淡与失落,凌霞早已注意到了,他很在意王清月刚刚那番话。
“燕公子,不如先送我家公子离开吧,他今天很累了。”凌霞提醒道,此时燕堂风和王三说得越多,谢景行心里一定越难受。
因为即使王清月再不知廉耻,有一句却是很真实的,谢景行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这句话深深刺痛了谢景行的心,让他小心翼翼保护了三年的骄傲轰然倒塌。
还有王三眼里的愧疚,此刻于谢景行也无异毒药,王三的愧疚就像是在可怜他,而谢景行的骄傲不允许有人拿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点凌霞很能体会,因为当初陆定尧拿这种眼神看过她,她同样是很不舒服。
燕堂风点头,招来燕羽准备马车,直接把谢景行和凌霞送了回去。
回到房间,凌霞勤快的打了热水,又把毛巾仔细润透了才递给谢景行,谢景行坐着发呆,神色和在清风明月庄时一样难看,未有缓和。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凌霞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受伤以后在谢府三年不出门,无非是怕有人用可怜的眼光看他。
可今晚,那王二小姐可不止可怜他那么简单了,甚至出言羞辱他,还被他当场听见,一个正常的男人尚且忍不了,何况谢景行这样的。
谢景行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手都在椅子上捏得发白了,“不在意,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他从前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整个金陵除了燕堂风,有谁比得上他谢家二公子。
可是现在,他居然变成一个与他订过亲的女子都嫌弃的废人,他怎么能全然不在意。
凌霞把毛巾丢回水里,在手上拿也拿冷了,搬了个凳子坐到谢景行对面仰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不明的意味。
谢景行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把椅子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不让凌霞看见。
凌霞站起身来,慢慢开口道,“公子可知,人就活一世。”
谢景行虽然心情欠佳,可凌霞的问题他仍是一一回答。“自然知道。”
“古人有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几十年匆匆白驹过隙,公子若是永远恼于这些事,那等几十年后大梦醒时,该是多么的难过。”
“贱命而已,何须难过。”
凌霞皱眉,“贱命二字居然能从公子口中听到,凌霞也算三生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