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谢景行没搭话,看着门外光秃秃的院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霞走到谢景行跟前,再次直视他的眼睛道,“公子当知我的身份和来历。”
谢景行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只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也知道,镇国王府谋反,除了我,所有人都死了。”凌霞脸上的表情有些难过与沧桑,那些事自来了金陵,便是她尘封脑海深处再不愿想起的经历。
谢景行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凌霞接着说道,“公子自小长在谢家,虽然经历过断腿之痛,可一定从未见过死人的场景。”
谢景行终于提起了精神看着凌霞,他身份尊贵,从小活在安逸富贵之中,自然是没有机会见死人的。
“我见过。公子只知镇国王府谋反全府都被牵连,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死的。我知道,我看了。那天晚上我被人带出镇国王府后,三千禁卫军把王府团团围住,我们藏在远处的高楼之上,亲眼看着从前伺候我的那些人到底怎么一个个死去的。他们有的被禁卫军砍下了头颅,有的被捏着嘴巴灌了毒酒吐血不止,还有的侥幸躲在屋子里逃过一劫,可最后被一把火烧的哭喊连天,半个洛阳城都能听见。”
第一次说出这些她亲眼看见的场景,竟然是在谢景行一个外人跟前,凌霞惊于自己居然如此清晰的记得那晚的细节,并且还一五一十都讲出来了。
“他们的哭喊声,曾经天天存在于我的噩梦里,我父母都死了,从小伺候我的丫鬟也死了,可我却一点也不想死,他们临死前的哭喊声,多害怕,因为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好好活着,人生才有更多的可能。”
凌霞又坐回了凳子上,和谢景行一起看着门外什么也没有的院子,“人生匆匆数十载,人死如灯灭,不会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公子现在不愿好珍惜这仅有活着的日子,都是那夜我镇国王府之人怎么也求不来的。”
少女的语气里充满了谢景行从未见过的落寞,来了他这里这么久,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语气淡淡的,与王三在一起时还时不时会说笑两句。
现在这副失落的模样,却是谢景行从未见过的。她都是为了他,才说的这番话,才提起这些伤心的往事……
什么事在生死面前都不是大事。
谢景行心里莫名的放松了许多,“好的,我知道了。伺候我洗漱吧。”
凌霞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没听见谢景行说了什么,茫然的回头问道,“公子刚刚说什么?”
看她这副自己明明心里藏着许多事可仍然努力好好活着,现在还要规劝他的模样,谢景行突然笑了一下,“我说我会听你的,以后都好好的。不再去为那些不可能改变的事烦忧。”藏了三年的心事,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放松。
凌霞满意的站起身来,去换了一盆新的热水,一边拧着帕子一边慢慢说道,“公子不愧是公子,这么快就明白了凌霞话里的意思。那公子也要明白,我现在为你做这些,不过是因为我做起来比你容易,你以后可不许再一副怪怪的表情了。”
说这话时凌霞脑子里一直是之前每次帮谢景行做事时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装作看不出来这么久,她也是够辛苦了。
“你都看出来了……”谢景行无奈的笑笑,想不到她心思如此细腻,原本他以为她心思单纯,并不懂这些的。
凌霞抿着嘴也笑了笑,“怎么看不出来,从前我二哥从树上摔下来摔破了脸,我问他一句疼不疼他就是那种表情,我若是给他送了什么伤药,他马上就会一副难道你以为你二哥我马上就要毁容的委屈与怅然欲泣。和你的表情一模一样。”
谢景行又笑,听她说这些不知为何就觉得特别有趣,凌霞见说这些他会高兴,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
讲到最后自己都困得不行了,还记得谢景行铺好床再离开。
第二天醒来以后,谢景行比往常看起来开朗了许多,主动叫人送了许多好吃的到房间,凌霞走进来用早饭时眼睛都比平日里大了许多。
“今日怎么这么多好吃的。”凌霞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坐到桌子旁,先帮谢景行舀了粥,又给自己把碗装满。
布菜之时,谢景行突然提到,“我这两日想去栖霞拜访一位故人,凌霞可愿同往。”
凌霞楞楞的,筷子上的包子都忘记放进嘴里了,“公子不是不喜出门吗,怎么突然想起到栖霞去。”
栖霞位于金陵北部,离这里路程不短。
谢景行笑笑,“不是你昨晚叫我珍惜活着的时光,我在这谢府的一方天地龟缩了三年,也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凌霞惊于谢景行的改变来的如此之快,可他愿意摒弃那些顾虑,愿意重新出门,愿意真正敞开心扉高兴的活着,还愿意去拜访故人,凌霞自然也愿意陪他一起去。
谢景行要拜访的故人在栖霞南崮山栖霞书院,栖霞书院是誉满大历的大书院,凌霞自然也是听过的。
“不知公子这重见天日第一个要拜访的故人到底是何人?”凌霞好奇的问道。
“是堂风的外公,栖霞书院的山长清然先生萧清然。我自小师从清然先生,现在所学都是先生教我的,当年我出了事,他也曾写信告诉我你昨晚讲那些事,可我总是听不进去,现在想开了,所以想第一个去找先生。”
凌霞恍然大悟,难怪谢景行和燕堂风那么亲近,原来谢景行的先生居然是燕堂风的外公。
“好,那咱们何时启程?”
“不急,我要先禀明父母,此去栖霞时间定然不短,许多事需要谢家的安排,等一切安排好了咱们再去。”
凌霞明白的点点头,“好。”
听到谢景行要出远门的消息,谢家阖家上下都开心极了,谢家家主谢珩亲自打点了一切,凡一切出远门所需物品一应俱全,知道谢景行不喜丫鬟近身,所以除了凌霞,就只派了几个侍卫保护谢景行的安全。
出门前谢夫人还亲自拉着凌霞的手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谢景行,对儿子的关心和儿子突然想来的欣慰连凌霞都大为感动。
谢家人真的很关心谢景行,就像从前父王母妃待她一般,舐犊情深,奈何谢景行突遭劫难三年不愿意与他们敞开心扉。如今谢景行想开了,他们当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马车缓缓驶出谢家所在乌衣巷,来到宽阔的大街上。马车外传来些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和路人行走的声音,很是热闹。
来金陵两个多月了,凌霞从未在白天出门,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凌霞轻轻撩开了马车侧面的竹帘,想看看金陵城和洛阳有什么不一样的。
可这一掀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他们马车旁边,王三看到凌霞惊讶的面孔,还笑嘻嘻的跟她做了个鬼脸。
凌霞啪的一声放下了车帘,皱着眉转脸看向谢景行,“公子,咱们此去栖霞还有其他人同行?”
谢景行不明所以,叫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车夫拉了马缰绳,使马车停稳。
燕堂风和王三也停下跳下马来,走到马车跟前掀开帘子,凌霞探出半个身子,“二位公子是来送我家公子的?”眼神里充满疑惑。
燕堂风低头一笑,“不,我们是打算和景行一起,同去栖霞书院。”
王三在一旁附和,“是吗是呀,二哥回栖霞我怎么能不跟着,我也很久没回去看先生了。”
谢景行知道他二人定是怕他一个人在路上寂寞,所以特意赶来陪他,若是放在往常他又会觉得他们是在同情他不能再自由的骑马驰骋。
可昨晚听了凌霞一番话,他不愿再去因为自卑而产生各种烦忧,只觉朋友是在真心关切他,欣然笑道,“好,那咱们三人便同去栖霞。”
燕堂风突然伸手捏了捏凌霞的脸,凌霞躲闪不及被他捏了个正着,“你从未来过这金陵城,下来我骑马带你看看。”说罢又看向谢景行,“景行不介意你这小丫鬟离开一会儿吧?”
谢景行面露意外,燕堂风何时如此热情了,连他的丫鬟都能关心到。而且居然还有摸了她的脸……
挑眉看了看凌霞,“你可愿意?”刚刚看到凌霞对马车外好奇的很,想来心里也是很想骑在马上看看的。
不想凌霞直接摇头拒绝,“我不要和他骑一匹马,我想自己骑。”凌霞的眼神十分认真,把谢景行和王三都逗笑了。
谢景行是在笑燕堂风,堂堂金陵贵公子燕堂风,主动出言关心一个小丫头可却被拒绝了,想来是有些尴尬的。
王三则是在笑凌霞,一脸挑衅的看着凌霞,“你会骑马吗?敢跟我比比吗?”自上次下棋被凌霞抢了棋子没赢过她,王三什么都想跟她比比。
凌霞不急不缓的跳下马车,又攀着燕堂风的马径直爬了上去,“我不要跟你比。”说着竟自己骑着马慢悠悠走了。
留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燕堂风和谢景行相视一笑,眼里都有些对方看不懂的情愫。
马车又上了路,王三置气不愿再骑马,便把马让给燕堂风,自己登上了谢景行的马车。
燕堂风骑着马跑到凌霞旁边,看她十分熟练的样子,主动搭话道,“从前经常骑马吗?”
凌霞回忆了一下,以前在京城,每年皇家春狩之时,父王都要跟随皇叔去打猎,自己则被大哥二哥带着玩,自己年纪小,他们总是骑马带着她在围场里慢慢的溜达。
若碰到有野兔狍子之类的小动物,就吩咐侍卫们捉了来,抓住了四肢让自己轻轻的摸摸它们的毛。
“以前哥哥们带我骑过马,后来我觉得好奇,就找二哥偷偷教我,结果从马上摔下来差点被踩到,还害他被大哥狠狠的责备。”凌霞回忆道,“后来我就更加经常找我二哥教我,等我再也不会从马车上摔下来,大哥就不会发现了。”
“你经常摔跤?是不是还摔坏过脑子?”燕堂风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凌霞又气又笑的转头看着身旁和谢景行同样温文尔雅,说出来的话却怪怪的男子,“燕公子什么意思?”她三年前是把脑袋摔伤过,可燕堂风这个问题问的也太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