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霞心里如临大敌,可是表面还是没有太慌,这种时候害怕反而是心虚的表现,只是无辜的站了出来,准备接受清然先生的审视。
这里毕竟是栖霞书院,清然先生又是谢景行的先生,不论发生什么,都应该以他为准。面对萧婉儿的指责,她作为一个丫鬟,此时首先要做的就是站出来,这种情景以前在宫里没少见。
可唯有一点,她不会下跪。“凌霞无辜,请先生明察。”凌霞半蹲在地上,低头慢语道,她相信清然先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什么无辜,分明是你这个贱人,勾引景行哥哥,惹得表哥和王三对你另眼相看,所以才会那么对我。”萧婉儿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这才觉得出了口气,得意洋洋的看了眼屋里众人,想不到吧,她居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清然先生有些诧异,景行一向沉稳,之前伤了腿就不喜人靠近,这会儿就算肯让一个丫头近身伺候,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生出什么情谊。
“景行?婉儿的话可是真的?这么大的事难道你瞒着我?”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他不信谢景行会做这种事,可婉儿的话也有道理,横竖不过一个丫头,堂风和思睿为何态度都不寻常。
谢景行心里早有了应对之策,只朝燕堂风那边看了一眼,让他先坐下,这才不紧不慢的答道,“学生有愧,的确有事瞒着先生。”
清然先生大惊,“景行?莫非这女子真是你的!?”大历虽然允许纳妾,通房在世家大族也不是奇事,可有家风的贵族,一般是不允许子辈成亲就碰丫鬟的身子。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最心疼,最喜欢的弟子,他一手教出来,在整个江南都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弟子谢景行。
谢景行低头,眼里略有愧色,“先生容禀。可此事不容外人有闻,请先生屏退闲人,景行自有交代。”
见谢景行还有话解释,清然先生松下一口气,希望他说出口的话不会让他失望。
清然先生发话,屋里除了燕堂风和谢景行以及清然先生三人,其余人全部退了出去。
谢景行本来示意凌霞不必出去,可凌霞不知为何,坚持不想听他们的话,王三怕凌霞出去被萧婉儿欺负,也坚决的跟了出去,反正二哥要说什么他心里都有数的,毕竟这事当初还是他惹下来的。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清然先生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说道。“另外,景行说完,堂风也解释一下昨晚的事,你向来不对外人上心的。”
燕堂风性子淡漠,人尽皆知,除了他认定的几个人,对其他人都不太亲近,表面虽然和和气气,可并没有出手管闲事的爱好。
燕堂风低了低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在等谢景行先说话。
“先生,几个月前洛阳镇国王府一事,想必先生定有耳闻。”谢景行先抛出这么一句。
清然先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谢景行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镇国王府谋反,全家灭门。”清然先生收到的消息仅限于这些。“说起镇国王府,二十年前我在洛阳游学,还曾见过镇国王几面,那时当今还没在位,镇国王也还未获封,十余岁的年纪已经看出是棵好苗子。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出这样的事。”
多年前清然先生曾四处游历讲学,结交了大量的朋友,也受到许多文人的尊敬,虽然从未参加科考,可却凭着自己的博学多才成为大历第一文人。后来回到江南开办栖霞书院,吸引了大量慕名而来的学子。
第一批在栖霞书院拜在清然先生门下的学子就在当年科考取得了十分傲人的成绩,甚至有人连中三元,一路进入朝堂。奠定了栖霞书院后来一步一步成为大历众书院之首的基础。
“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镇国王有一独女,叫做朝阳郡主的,她没死,通缉告示在几个月前就贴满了各州各府,悬赏万金捉拿。”
清然先生面露疑惑,“还有此等事,不知那朝阳郡主年岁几何,所犯何事?值得当今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和财力缉捕?”
谢景行摇头,“据缉捕告示所书,那朝阳郡主不过是一十五岁的孩子,就算镇国王真的有罪,她也绝不可能参与其中。”
“孩子?”清然先生皱眉?“天下还有如此荒唐之事?大费周章的抓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用?”镇国王既已认罪伏法,镇国王府其余诸人也被处死,那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有什么抓捕的必要。
十几岁的年纪,又是个女子,失了家族的庇护,能自己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更没有什么复仇的能力,何必多此一举。
“想来正是大家都知道先生对此事的态度,所以就算有人知道此事,也不敢在先生面前妄议。”谢景行分析得十分有道理,连燕堂风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你突然提起此事,不会是因为?”清然先生突然灵光一闪,景行他屏退众人,又突然提起此事,他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景行点头应道,“如先生所料,我身边那个丫鬟,正是镇国王府流落在外的朝阳郡主,当初因个意外被王三带到我跟前,我看她诚恳又可怜,就收留下了。”
看着谢景行如此普通的讲出这样一件大事,清然先生终于第一次忍不住对自己最心爱的弟子发火了,“景行,你胡闹。”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回了桌面上,杯子里的水都洒了些出来。
谢景行早已料到了清然先生的反应,可他既然决定对先生讲出这件事,就没有考虑过先生会如何怪他,有些事一旦做下了,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你父亲可知此事?”清然先生严肃的追问道。
谢景行摇头,“父亲并未知晓,我怕他会担心。”
清然先生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父亲若是知道,绝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荒唐事!”说了几句重话,清然先生又觉得不妥,毕竟谢景行是他最疼爱的弟子,接下来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可知你此举把谢家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中!”语气里满满都是责怪。
谢景行面带歉然,“学生知道。”
“你知道还是这样做了?”清然先生一度怀疑谢景行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根本没过脑子,“海宁侯本来就一直对你父亲不满,谢家现在内有你们谢家几房的明争暗斗,在外有海宁侯虎视眈眈想吞下谢家,你父亲这个谢家家主做的十分艰难,你如今做下这事,就是给谢侯和谢家其他人推你父亲下台的把柄!”
谢景行低头,道理他都知道。谢家现在早已不如表面那么风光了,从前的谢家,虽然扎根金陵,可家族有不少人都在朝为官,谢家人遍布五湖四海,有这些人在,谢家才稳稳立足于江南第一家族的位置。
可最近几十年谢家早不如从前那般枝繁叶茂,除了父亲的庶弟因缘际会下拥当今上位做了海宁侯,再也没有什么人能为谢家撑起门面。
可海宁侯出生低微,由于其母当年在谢家并不受宠,因此对谢家多有不满。表面上看着谢家出了一个权倾朝野的海宁侯有多,可内里的实情和难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学生当时,没想那么多,看她十分可怜,便救了。”
“你呀!心软干不了大事。”清然先生再次重叹,“你不但收留她,还敢把她带出来,为师现在竟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了,半月后的元冬赏雪会,洛阳许多人都会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谢景行低垂了眼眸,此事他不是没想过,不过他从前苦学医术,对易容一术颇为自信,加之凌霞还活着的事并不止他一人知道,洛阳当时有人敢送她出来,那知道的人定不会少。
躲躲藏藏不如大大方方,她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顶着傅凌霞这个名字活着,有朝一日,他还是希望她能做回她自己。
讲清了前因后果,清然先生虽然对谢景行的鲁莽多有埋怨,可埋怨以后,更多的是心疼。他现在这个样子,本来活的艰难,现在身边再带着一个朝廷钦犯……
“堂风呢,此事你也早就知道?”清然先生把话头转向燕堂风,燕堂风原本一直端端正正的坐着听他们说话,这会儿清然先生叫到他,他便抬起头来淡淡的应道,“景行告诉我的,我自然是知道。景行要护着的人,我怎么能让表妹欺负了她去。何况我昨晚也没对表妹做什么,不过是她想打人,我拉了一把,哪有她说的那般过分。”
说完这话,燕堂风又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该解释的他都解释了,外公能不能信就不是他应该考虑的。
清然先生无奈的看了燕堂风一眼,他这个外孙,生的仪表堂堂,温润如玉,可心里装的事太多,看他刚刚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定是没说实话。可偏偏他的解释又没什么漏洞,清然先生懒得追究。
“总而言之,事情你们是做下了,以后的事,各自小心吧。”
谢景行低头应了声是,“我以后定让她时刻跟紧,见外人的机会也少些。”
谢景行说这话时,一直安然坐在椅子上出神的燕堂风突然晃了一下神,听到清然先生让他去叫萧婉儿进来,他们可以离开了才回过神来。
“那我们走了。”燕堂风起身朝清然先生拜了拜,推着谢景行便出门去了。
门外,凌霞和王三闲适的坐在院中的亭子里,萧婉儿坐在他们对面,一双眼睛像要喷火似的死死的瞪着对面的两个人。
凌霞低头摆弄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帕,她这个时候越去看萧婉儿萧婉儿只可能越气,不如学学王三,坐这儿就行了行了。她相信谢景行会帮她处理好的。
燕堂风推着谢景行慢慢走近,远远的就看到了凌霞低头不知道摆弄什么,心里本来好奇,可萧婉儿一见他们过来,立马兴奋的站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燕堂风,“表哥,祖父怎么说的。”
燕堂风眼神无波无澜,他看萧婉儿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老人家叫你进去一下。”
进去?仅仅是进去一下?那给这个可恶的丫鬟的责罚呢,祖父居然没有提吗?祖父向来对景行哥哥严格,这会儿听说他养通房丫头,居然也没有责罚,萧婉儿心里十分不满且怀疑。
她今天只是小小的试探了一下,如果景行哥哥和表哥真的把此事按了下来,那才说明这个丫鬟真的不简单,她不能急。
萧婉儿迅速的把僵硬的表情收了起来,转而出现的是一个笑脸,“我知道了表哥,那我先进去了。”
燕堂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