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堂风不说她还没注意到,离开洛阳的这一年,她变化十分的大。
十四五岁真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脱离了原本的稚气,眼神又清冷了许多,在西北待了一段时间以后,肤色也比原来健康很多。
凌霞自己每天看着镜子并不警觉,唯有燕堂风十分清楚,现在的凌霞和去年刚到金陵的她有多大的分别。
进城的关卡过得很顺利,慕容朗没有被认出,凌霞在官兵掀帘子的时候,吓得躲到燕堂风身后,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那年轻官兵脸色微红,赶忙放下帘子放行。
燕堂风注意到那官兵的反应,友善的提醒了一句,“以后不要这个样子。”
凌霞恢复了神色坐端在自己的位置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道,“不要离你太近还是什么。”
“不要随便看其他男人,我不是圣人,我也会吃醋的。”燕堂风十分直接明了。
“奥……”凌霞被堵住了嘴。
“铛铛铛!”一声复一声的金锣音自马车外传来,紧接着是由远及近的唢呐声,鞭炮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慕容朗坐在车缘上回道,“咱们遇到别人成亲的礼队了,需要避让一下。”
燕堂风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成亲那个人,我好像认识啊。”慕容朗紧接在外面说道,等到对方的马驾越来越近,慕容朗才恍然大悟道,“奥,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相府的公子娶亲,几年前我回京述职,见过他几面的。”
燕堂风轻咳两声,去年冬天凌霞在雪地里起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二人从始至终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接触,但从凌霞此时的眼神来看,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
故意抬头看了看马车顶,又左顾右盼身边有没有什么可以捡起来拿在手上的东西,直到燕堂风把自己的手伸到她眼前,凌霞才受惊般的停了下来。
直视燕堂风的眼睛,眼里的湿气和氤氲的湿气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知道和陆定尧在没有可能,也答应了燕堂风要和他相携一生,可一回到洛阳,进城还没有半个时辰,经历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碰到陆定尧成亲。
这任是再铁石心肠,再健忘的人一时也会生出世事变迁,物是人非的伤情。
凌霞强装笑意打开燕堂风的手,并不想刻意解释什么。她和陆定尧的事她从未和燕堂风提起,他们只是订过亲,现在陆定尧也已再取,根本没提的必要。
本想着马车走过去便万事大吉,偏偏事与愿违,凌霞微微掀开车帘,看到陆定尧白玉般的面庞穿着火红的衣服在视野里一闪而过,刚把帘子放下,就听见外面呼天抢地的女子哭喊声传来,外面的锣鼓唢呐鞭炮声渐渐停了下来,原本就热闹的人声逐渐重新鼎沸起来。
“陆定尧,你好狠的心啊……呜呜……你明知我心悦你多年,原本以为傅凌朝那个短命鬼死了以后你会娶我……可你为什么偏要娶这个什么都不如我的贱人。”女子的哭声连天,口齿也不甚清楚,听着就像喝了许多的酒。
那女子这么一闹,陆定尧迎亲的队伍立马就停了下来,好巧不巧,刚好停在凌霞马车前面。
“傅凌朝!傅凌朝你看到了吗!你的定尧哥哥不要你了,她娶了其他女人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是呜呜呜……捂唔…放开我……唔……陆定尧!”
马车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那女子的声音,就算是醉酒也是十分熟悉的。
外面哭闹的女子是海宁侯谢琰的女儿,谢景廷同父异母的妹妹,永昌县主谢幽若。
这谢幽若本是海宁侯妾室所出,不该有什么封号,可其母早丧,她又是谢琰唯一的女儿,圣上怜悯,便封了个县主。有皇上垂怜,又出身海宁侯府,谢幽若自小就没怕过洛阳城其他千金,就算是对品级比她高的朝阳郡主也从未客气过。
她一直心悦陆定尧,这是洛阳公子小姐圈人尽皆知的,无奈当年陆定尧早早的就和凌霞定下了亲事,为此她没少找过凌霞麻烦。
凌霞从前宽厚,自己身份地位又比她高,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后来镇国王府谋反,昔日陆定尧的未婚妻成了朝廷钦犯,谢幽若还高兴了好一阵子,急急忙就找了海宁侯想让他跟相府提亲。
谁知一向宠她的父亲在这件事上怎么也不肯妥协,纵使她撒娇耍赖绝食,父亲都拖着不肯松口。
这一拖,就拖到了陆定尧今日成婚。
“你的定尧哥哥?”燕堂风皱着眉头十分严肃的看着凌霞道。
凌霞十分镇定的回了四个字,“堂风哥哥。”
燕堂风眉眼舒展,松了口气似的嗯了一声。
马车外慕容朗尴尬的咳了一声掩盖自己的笑意,给主子赶马车真的是件体力活,时不时就要为了给主子保全颜面而克制自己……
似乎有人把那醉酒的女子拖走了,外面喜庆的吹打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凌霞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谢幽若要是再多喊几句,她难保不会亲自下马车去教训她。
刚这样想着,女子熟悉的哭喊声又响了起来,“傅凌朝!傅凌朝你快看呐……傅……”然后听着又是一群人围了上去捂住女子的嘴拖开了。
“唉……”凌霞有些尴尬的叹了口气,今日是陆定尧大喜的日子,她谢幽若不高兴就去骂陆定尧,要么去骂陆定尧娶的那女子,一直叫她的名字做什么。
燕堂风仿佛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探出马车对慕容朗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神色自若的坐了回来。
吹吹打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迎新的车架渐渐走远,凌霞低头揪着自己的裙子一角发愣。
直到金锣声鞭炮声完全在身后消失,周围的人群也慢慢散去,慕容朗赶着马车忽然掉了个方向,而后在大街上疾驰起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凌霞一脸疑惑的问道,不是要去客栈和燕羽汇合吗?
燕堂风傲娇的垂着眼皮,并未回答凌霞的问题,“去看热闹。”
看热闹?凌霞一头雾水,他们在洛阳本应该如同老鼠一样躲藏起来,甚至昼伏夜出,燕堂风此刻居然要带她去看热闹,这又是什么道理。
燕堂风懒于解释,凌霞也不多问,直到两人齐齐乔装打扮出现在宾朋满座的陆相府,凌霞才反应过来燕堂风说的看热闹是什么意思。
到这里之前,凌霞被押着去换了身男装,她脸上还未完全想开,穿着男装看起来只像个弱冠的男子,若不仔细分辨,并看不出是女子所扮。
燕堂风还是他原来那副模样,他出身江南,就算在金陵有些名气,放在权贵遍地的洛阳城是没人认得出来的。
慕容朗身份特殊,自然不能跟来。
燕堂风带着凌霞随意买了几样珠宝玉石装在盒子里作为礼物,跟在其他宾客后面就混了进去。
凌霞一路都十分毛骨悚然,一直拿折扇遮着自己的脸,时不时附在燕堂风耳边小声质问,“你疯了吗,咱们来这里干什么?万一我被认出来怎么办?”
燕堂风十分淡定,从容不迫的半弯着腰解释道,“你以为你是仙女下凡吗,人人都认得你,你的样子顶多算个灵巧可爱,又不是什么让人过目不忘的大美人,打扮成这幅模样,哪那么容易让人认出来?”
凌霞无语,只好被燕堂风拖着从穿过人群,从花园一直走到了摆宴席的大厅,待会儿拜堂大礼也要在这里进行。
“这里可有什么易于躲藏,平常还没什么人去的地方?”
凌霞虚擦了下自己额头的薄汗,十分无奈的道,“我怎么知道,我根本没来过这里好吗?”
“你们不是订过亲吗?”
凌霞警惕,她好像从未告诉燕堂风她和陆定尧曾经订过亲啊。转而又放松下来,算了,刚刚谢幽若那么一喊,就是燕堂风不问,她估计也得主动告诉他。
毕竟他们现在可以说是“盟友”关系,她又时时依附着燕堂风,有什么还是跟他讲清楚的好。
最后,燕堂风亲自带着凌霞进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小院子,十分堂而皇之的就推门进去躲了起来。
这院子离着宴客的地方不远,可又隔着一条内河,院子里还种了好些好大的植物,所以即使河对岸闹得再凶,这里居然十分安静。
凌霞扶额靠在房门上,燕堂风已经自来熟的在别人床上躺下了,姿势十分舒坦的模样。凌霞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幅不顾形象,吊儿郎当的样子。
“燕公子……这是别人的家……咱们两个又不是真正的客人,要不还是客气点好?”凌霞商量着问道。
床上人一下一下晃悠着脚尖,紫色绣袍的下摆被他踢得一下一下的荡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或者安排?”凌霞突然明白点什么,要不怎么会忽然想起带她来这,他们的身份,这里真的不是该来的地方。
“你不要啊!今天是陆定尧的大喜之日,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吧!行不行!”还未等燕堂风说出是什么事,凌霞居然就开始恳求他起来。
燕堂风开始还绽放笑意的脸渐渐回归到严肃,“你很在乎他?”
“我没有……”没有两个字的音量太低了,低到燕堂风没听到。
燕堂风坐起身来。推开靠河的窗户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时间就快到了。
果不其然,他刚起身没多大会儿,身后的门就被从外到里重重的推开了。
突然有人闯入,凌霞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做出了防御的姿势挡在了燕堂风的前面。
来人一身喜袍,慢慢合上了身后的门,眼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郡主……真的是你……”陆定尧进屋,眼里就只看得到凌霞一人,完全没注意到站在窗户边的另一个身影,他只觉得身上的喜服像捆在自己身上那般令人难受,“你……去年……你还好吧……?”
陆定尧眼眶有些微红,说话也语无伦次了,凌霞放下心中的警惕,无奈的回头看了看燕堂风,他却并没有回头,假装看河对岸的风景一动不动。
“对不起定尧哥哥,我,今天不是有意来……”
“没事没事,你还活着……就好……那个,太子和二皇子待会儿会来,要不要……”
陆定尧刚才在外面喝了点酒,此刻整个人晕乎乎的,说出口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上一句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关心着凌霞。
凌霞眸光闪烁,情绪太复杂的眸子反而什么也看不出来。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门外一声一声的小厮唤起了陆定尧,定是吉时将至却发现新郎不见了。
“定尧哥哥先出去拜堂吧,不要误了吉时!”凌霞猛的推了陆定尧一把,然后慢慢缩回了手。
陆定尧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着急忙慌的转身想开门出去,不能让他们找到这里来,否则郡主就要被发现了。
可今天这门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也打不开。
“公子!公子!”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