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身着不太招眼的便装,还换了个轻便发型的苏绛蝶大摇大摆的出了采悠别院,轻车熟路的出了燕北王府。
而就在有人从王府偷偷潜伏出去时,在夜色的掩映下,也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墙外潜进了王府。
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中,女子倚靠在栏杆上发呆,直到黑色的身影走近,这才回过神坐正了身子。
“主子已经知道了您的行踪,不日也将进入嘉峪关。”黑衣人毕恭毕敬的对着眼前的女子汇报道。
“另外,您的剑。”黑衣人双手呈上一直随身携带,并且用布条包着的长剑。
凌霞单手接过元一递过来的苍梧,这是当年燕堂风给她防身的,可她却从未用上过,这次回嘉峪关,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元一带上了,或许,是时候让它回到它主人手里了。
“临行前浑邪王又在王廷闹了一场,怎么,元曜已经处理好了?这么快过来。”
浑邪王是元曜的叔叔,也是北狄现任单于除了元曜这个亲儿子外,唯一还活着的亲人。换句话说,要是老单于死了,继承王位的要么是元曜,要么就是他这个叔叔了。
北狄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如果当不上单于,不管是元曜,还是浑邪王,两个人中都只有一个能活着,这也是游牧民族在律法并不完善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长治久安的根本原因,就是最高的权力,永远只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上。
在这种背景下,从元曜成年建立自己的势力开始,浑邪王就开始各种针对他,两个人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谁也不肯让谁,最近老单于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两股势力就愈发的较劲,水火不容。
“主子很担心小世子的身体,所以在您走后第二天马上赶来了,王廷那边,自有其他人处理。”
凌霞默默地低下头,“今天那神医给元彻看过了,煎了一副药下去,元彻的咳嗽好了很多,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她知道,元一想听的就是这些,浑邪王的事明明很棘手,元曜还是在她走后第二天就匆匆赶来,想必早就发出很多封书信询问元彻的病情......
听完这些,元一果然退了出去,又消失在夜色之中。
又沉思了一会儿,渐感脚下生凉,凌霞刚想回屋歇了,谁知院子里又来了两位客人。
“郡主?真的是你?”慕容章站在十步之外看着刚刚起身准备回屋的凌霞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惊讶。
“朗儿跟我说你来了,我竟还不信。”慕容章又往前走了两步,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脚下都有些发颤,一旁的慕容朗一直小心的搀扶着,他才没有因为不停摇摆的身体而倒下去。
凌霞的语气同样惊讶,“慕容将军,您?”慕容朗此刻满头白发,浑然不是十年前那个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的护佑西北一方的大将军模样了。
“郡主不必惊讶。”慕容章仿佛知道凌霞在想什么,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在慕容朗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凌霞所在的凉亭坐下,见凌霞也坐了,这才开口道,“十年了,十年前老夫六十五,尚且可以提枪上马,现在老夫七十五了,就是铁打的身体,也该生锈了,没用了。”
“老将军不必这么说,您护佑西北多年,是百姓安居乐业,平安度日的保障。”凌霞直言道,“没有您,恐怕也没有今天的燕北王府。”毫不吝啬对慕容章的夸赞与崇敬。
不论是站在大历的角度还是站在燕北的角度,慕容章,乃至慕容家所有人,都对西北的安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多谢郡主夸赞,不过老夫今晚过来,并不是想听郡主说这些话。”
“老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凌霞开口道,她也想知道,慕容朗到底为什么找她来,而慕容章又为什么这么急,大半夜跑到这里来找她,连等到明天早上都不行。
“郡主一定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老夫还要来找你,因为老夫一想到这件事,就夜不能寐!”慕容章连拍自己的大腿,看的慕容朗都一愣一愣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到底为什么?”凌霞问道。
“燕北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所有人都没有退路了,可即使是再没有退路,王爷也不该顺着那群臣子的心意,下这个决定,他要把棠玉,嫁给朗儿。并且已经广邀宾客,要于七日后在燕北王府举办婚礼。”
“什么?棠玉和燕羽还没成亲?”比起燕堂风突然下的这个决定,凌霞更加没想到的是,都已经十年过去了,棠玉和燕羽明明情投意合,却又为什么迟迟没有成婚。
“阿羽当年来嘉峪关之前,燕老夫人曾让他对天发誓,这一辈子也不许跟棠玉成婚......”慕容朗回答了凌霞这个问题。
“为什么?”凌霞不理解。
“这件事,要从燕羽的曾祖父说起了。”慕容章叹了口气,开始回忆道,“郡主可能有所不知,燕羽之所以姓燕,并非是因为他和王爷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而是因为,他也是燕家皇室的后人。”
“当年你祖上起兵造反,燕羽的高祖父燕定坤还是一个住惯江宁,三岁到了封地,就从未回京的一个闲散王爷,可是听到皇室有难的消息,还是马上派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燕冀回洛阳,尽燕室皇族应尽的本分,最后以命换命,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王爷的曾祖父,易容被燕冀的下人带回了江宁,从此以后,当年的太子就变成了燕家的燕冀,而真正的燕冀,却为了太子死在了洛阳。”
“当年的燕冀在江宁时并不怎么出门,所以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除了燕府的人和几个亲近的亲近的朋友,谁也不知道燕冀换了人,燕定坤又迅速散了燕家在江宁王府的一切,南下钱塘隐居起来,直到他死,太子才带着家小重回江宁,建立了后来的清风明月山庄。一切都按照燕定坤的计划进行,只要江宁燕王府不在了,过个十几二十年,朝代更替,谁也不会在意又有另一个燕家在江宁出现。就这样,太子代替燕冀,在江宁活了下来。”
“这......”凌霞蹙眉问道,“当年燕冀留有后人,就是燕羽的祖父?后来被太子带大了?”难怪燕镇南一直待燕羽如同亲子,燕堂风也从未把燕羽当侍卫。
“若只是如此,那也还好说。”慕容章面露难色继续道,“当年为了报答燕定坤一家的大恩,太子也一直并未娶亲,直到燕定坤去世前,才顺应燕定坤的意思,娶了燕冀的妻子,并答应了燕冀,一定会好好的抚养燕冀的孩子长大,有朝一日,也必定会回到洛阳,报此家仇国恨。燕定坤的江宁王府虽然没有了,可是王府的家底,在江宁的人脉却一直还在,就这样,太子才能又在江宁起势,有了后来的江宁世家燕家。”
“再后来,想必您也猜到了,燕冀的夫人又生了王爷的祖父......”
凌霞终于明白过来,“如此说来,燕羽的祖父,是棠玉祖父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非但如此,燕老夫人和燕羽的祖母也是亲生的姊妹,二人年纪相差十五岁有余,正是因为燕羽的祖母嫁进燕家,才会有后来的燕老夫人嫁进燕家。”
“可惜的是,燕羽的父亲是老来子,他的母亲虽然先于燕老夫人十多年嫁入燕家,却和燕老夫人同年怀上儿子,高龄产子,生了燕羽没几天就去世了,燕羽的祖父性子沉闷,自小看见自己的爹无缘无故换了人,家中长辈怕他不懂事说漏嘴,又拘着他从不让他出门,经年累月的苦闷,没几年也跟着去了。燕老夫人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老主子和燕羽的父亲拉扯大,好不容易看着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可燕羽的父亲竟也是个命不好的,燕羽刚刚出生没几天,他带着妻儿去宏觉寺上香,竟然遇上雨天山体滑坡,夫妻两个双双殒命,只留了根独苗让燕老夫人看着流泪。”
“燕羽和王爷几乎是前后几天一同出生的,为了自己亲姐姐留下唯一的这样一根血脉,燕老夫人是千恩万宠的对待燕羽,生怕他受一点委屈,那个时候,有燕老夫人亲自照顾,燕羽的生活甚至过得比由生母照顾的王爷还好。”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燕羽这孩子,自小也是沉闷不肯说话,和他祖父的性子一模一样,燕老夫人生怕他太过娇惯,会福薄早夭,于是又开始培养他独立的性格,她不再娇养着燕羽,把他也送到老主子那里,和王爷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长大,没有父母的孩子,更要学会自己坚强。所以燕老夫人勒令老主子必须对燕羽比对王爷更加严格,这就更加造就了燕羽冰冷的性子。好在五六岁那年,燕夫人又生了棠玉,燕羽去看了一眼,竟然笑了,那还是燕老夫人第一次看到燕羽小,后来就总让燕羽带着棠玉玩,小的时候,棠玉和燕羽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王爷在一起还多......”
“后面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燕老夫人不肯让棠玉跟燕羽成亲,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仅仅是因为在她眼里,燕羽和棠玉和亲生的兄妹也没什么分别,亲兄妹焉能成亲?所以每当看见二人举止亲密,燕老夫人都会重罚棠玉,却从也不肯说燕羽半句,只是看他闷闷不乐的走远了,这才偷偷的叹气,不仅是为了她死去多年的姐姐,更是为了燕羽的将来......”
“原来是这样。”凌霞听到这里,也跟着叹息道,“想不到燕羽的命途竟如此坎坷。”
“可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凌霞跟着问道,慕容章说这些事,燕冀换太子还好,可太子又娶了燕冀的夫人,养了燕堂风和燕羽的祖父,称之为燕家秘闻也不为过,他不过是燕家臣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郡主又有所不知,阿朗去世多年的母亲,正是王爷的亲生姑姑。王爷有两个姑姑,一个嫁给了我,一个嫁到了江宁萧家。”
“是萧敬山家?”
慕容章点头,“不错,正是嫁给了原萧家家主,萧敬山的大哥,当年王爷的外公东篱先生初创栖霞书院,王爷的姑姑,燕家的大小姐前去求学,与东篱先生的长子萧敬烜结缘,不久后两人喜结连理,可惜和阿朗生母一样,也逝世多年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段姻缘,老主子后来才娶了王爷的母亲。”
“所以,棠玉和......”
“对,棠玉正是阿朗的亲表妹。往日里,因为阿朗母亲早逝,我不愿意看他跟王爷一家太过太过亲近,加之主仆有别,所有从未以姊妹相称,可阿朗和棠玉,真真切切是同源的血亲。棠玉和燕羽虽然也是同宗同源,可血脉之亲已经过了三代,棠玉的祖父母就是阿朗的外祖父母,未出三代,如何能结成夫妻?”
“说的也是,可是......”凌霞欲言又止,“他应该也知道其中的关系,既然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凌霞口中的他指的当然是燕堂风,她不理解,燕羽和他亲如兄弟,棠玉也是他的亲妹妹,两个人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燕老夫人也去了十年了,他为什么不但不支持两个人走到一起,还要把棠玉嫁给慕容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