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嘉峪关城中,一女子手挽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孩童行走于大街之上,小孩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女子眉头紧锁,时不时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在这热闹的大街上,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的神采。
一个青面青衣书生模样的男子身背一柄裹满布条的长剑,紧跟在女子和小孩身后,目光也十分警惕。
半条街之后,女子察觉有目光从身旁的楼上而来,于是牵着小孩转身进了酒楼,转身之际,还眼神示意青衣男子不要跟来,青衣男子点了点头,自己朝前走去,仿佛两人从来就不是一起的。
上楼之后,凌霞迅速找到了自刚才就一直在楼上张望的人,带着小孩走了过去,然后不请自坐。
“说吧,找我来又有什么事。”凌霞眼里有些不耐烦,近几年彻儿的身体一直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发热,元曜在中原和北漠遍寻名医,乱七八糟的药吃了不知有多少,可就是总也不见好。
此次她就是收到消息,说近几年有一位神医崭露头角,最近正好游历到了嘉峪关,不管信息真伪,她马上带着彻儿来到了嘉峪关,谁知道刚一进城,就被慕容朗的人盯上了。
慕容朗一手倒着茶,一边打量凌霞带在身边的孩子,这孩童肌肤雪白,面容姣好,可惜就是没什么气色,果然和他收到的消息一样,是个病秧子。
“郡主莫怪,慕容朗实在是有事相求,不得已才会在此叨扰郡主。”
凌霞听他三句话进不了正题,更加不耐烦了,一边轻轻拍了拍元彻的背,一边看向慕容朗道,“到底什么事。”
看她这动作,慕容朗端起茶盏正要入口的手颤了颤,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孩子,也是郡主的?”
凌霞听得此话,眼也没眨的说了声是。
慕容朗微微叹气,“好吧。”
“郡主也不必心急,我知你来嘉峪关所为何事,神医霍思邈,此刻正在燕北王府恭候,并且也不急着离开,因此郡主大可以放心,说完我的事,您就可以带着这位小公子前去看病了。”
凌霞闻言蹙眉,“他在燕北王府做什么,是谁生病了?”
慕容朗道,“我以为郡主不会问,自五年前,大历皇室围攻清风明月山庄,除了早就到了嘉峪关的燕羽和阿玉,一个人都没逃出来,主子不顾一切回江宁救人,也被朝廷一路追杀,所幸的是遇到了前朝旧臣杨虎圳一家营救......”
听到这些,凌霞瞬间陷入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之中,当年他收到大哥的紧急消息,说朝廷要对燕家出手了,若她还感念与燕堂风的旧恩情,就赶紧想办法通知他们离开。
凌霞收到消息,马不停蹄的一路召集她在嘉峪关至江南一带成立的暗杀机关“燕顾门”的全体成员,力求保燕镇南等人从江宁全身而退。
谁知大哥的信息有误,本以为是谢炎父子从京城秘密带兵前往,这样怎么都要走十天半个月,凌霞一路召集人马,快马加鞭倒也来得及赶在他们前面到达江宁。
谁知傅景渊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竟然让人假扮谢炎父子,从洛阳带兵一路大摇大摆的往江宁赶,在所有人都以为谢炎还在路上之时,谢家父子二人却悄然出现在江宁,拿着傅景渊御赐的虎符,从半脸不情愿的江宁王傅景阳手里调走了江宁驻军。
那一夜,清风明月山庄烧成了火海,和多年前镇国王府的那场火一模一样,凌霞骑在马上,面上眼泪纵横,燕堂风的背影颓在地上,面前摆着燕镇南的尸体,她看见他的背影不停耸动,她听见他低沉的哭声,无助的怒吼,可就是不敢走上前去......
直到后来,谢炎命令围在四周的人马射杀燕堂风,凌霞这才带上了由来已久的燕顾门面具,带着众杀手把燕堂风从谢炎手里救了出来。
一并跟着被救了的还有燕堂风原先定亲的表妹萧婉儿,听闻燕家的消息,她不顾一切的从萧家跑出来,只为自己的心上人而来,哪怕燕堂风在凌霞失踪以后也并没有娶她。
萧婉儿在嘉峪关待了三年,也甘心情愿默默照顾了燕堂风三年,一路看着燕堂风力排众议,将杨虎圳从信阳带来的三万驻军整合进慕家军,又看着他带兵南下,一路奔袭洛阳,虽然并没有直接对大历皇朝做出什么毁灭性的打击,可却从洛阳带走了所有一直以来隐忍于洛阳的前朝旧臣,回到嘉峪关以后,在众人的催促下,燕堂风自立燕北王府,并立誓在他有生之年必定光复大燕。
她陪了他那么久,陪了他那么多,可最终还是没能换来他的心,哪怕多看她一眼。
两年前,迫于众臣压力,燕堂风一次性娶了两位侧妃,一位就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杨虎圳的亲妹杨凤深,而另一位,则是一直牵头西北与燕家联系的苏明放之孙女苏绛蝶。
这两名女子一来都与燕堂风年纪相仿,二来都曾对燕堂风“有恩”,为了稳定军心,燕堂风不得不娶,至于萧婉儿,燕堂风从始至终都对她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在成婚前一个月就通知萧家的人将她接回了江宁。
说起燕堂风娶侧妃的那天,应该才是最近几年凌霞第二次踏入中原,第一次就是她带着燕顾门的全体成员,披星戴月的赶去救他,从三年前燕堂风成亲那天以后,凌霞再也没有足踏嘉峪关,直到这次彻儿生病,她急于求医,这才不得不来......
“咳咳,咳咳咳......”原本一直乖乖坐在凌霞旁边的孩子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白了,慕容朗这才停下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凌霞道,“若是郡主信得过,不如让我带这孩子进燕北王府去见霍神医,先为孩子看病要紧,其他的事,咱们可以晚上再说,如何?”
凌霞蹙眉,拍着元彻的手不禁放慢了几分,让这孩子进燕北王府么......可若是不小心撞上燕堂风......
看出了凌霞的迟疑,慕容朗又试探着着问道,“如果郡主不介意,不如,同我一起去?反正以郡主如今的样子,我想,应该没几个人认得出来。”慕容朗肯定的道。
慕容朗上次见凌霞之时,虽然她已成婚生子,可也不过十四五岁,现在,十年过去了,她早已从一个青葱少女变成了一个成年女子的模样,不论身高还是面貌,甚至是说话的声音和神态,都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样子,现在的她,容貌艳丽,眉眼间自带一股凌厉的气色,声线沉稳有力,令人望之生畏,闻之起敬,再也不是那个当年初失护佑随波逐流,偶尔还会流眼泪的小姑娘。
若不是北狄有他的人每年送来画像和情报,慕容朗又怎么认得出十年前跪在他和父亲面前托付孩子的那个少年郡主,竟和眼前这个国色天香,龙章凤姿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好,我同你一起去。”凌霞望着慕容朗坚定的道,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彻儿的病要紧。
慕容朗微微惊讶了一下,没有想到凌霞会答应的这么快,但是想到五年前的那件他一直没有调查清楚,存有疑虑的事,又觉得心中的想法鉴定了许多,很多事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包括为什么他一下帖子,她便“毫无芥蒂”的来了。
入夜时分,燕北王府中。
一处名为采悠别院的院子里,一婢女正在对着一年轻女子回话,那女子身着朱红洒金宫装,梳着成熟的发髻,可却难掩脸上的稚嫩神色。
“你是说,慕容将军下午带着一女子和一小孩,去了霍神医那里?”女子的表情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并且你说在燕北王府里从未见过这女子?”
侍女点了点头,“回苏妃娘娘,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敢欺瞒娘娘。”
苏绛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是慕容将军带来的人,想必是他的旧相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现在慕容将军和棠玉婚期在即,他敢光明正大把人带到王府来,说不定棠玉也是知道的......”
“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苏绛蝶盯着那侍女继续发问道。
那侍女想了想,有几分犹豫,可犹豫了半天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今天杨妃娘娘去王爷的院子里奉茶,正巧遇见红蓼姑娘也在,王爷就让她在外面等一会儿,然后杨妃娘娘就不高兴了,进去打了红蓼姑娘一巴掌,说她不安分,不守规矩。王爷大怒,气得摔了茶盏,叫人请了杨将军来将杨妃带回将军府反省了......”
听到这件事,苏绛蝶倒是来了兴致,两个眼睛都冒着星星那样盯着侍女的嘴巴,“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那侍女继续道,“听说杨将军回军营以后,罚了帐下当差的中郎将,也就是红蓼将军的哥哥......”
“奥......啊!”苏绛蝶听到这里,表情忽然生动起来,“王府又要有好戏看了,你等着吧。周玄蓼本是慕容将军手下的人,是老慕容将军亲手提拔下来的将官,当初王爷力排众议把杨虎圳带来的信阳军编入慕家军,还从慕容将军手底下要人去帮信阳军融入慕家军,慕容将军本就不是很乐意,现在还发生这种事,那岂不是要有好戏看了!”
那侍女听到这里,连连摇头,急得满头大汗,“苏妃娘娘可别跟奴婢说这些话了,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如何听得大人们的闲话。”
“别怕别怕,这不是有我在吗?”苏绛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觉得我苏绛蝶在王府里,还保不住小小的一个你吗。”
苏绛蝶这话听起来虽然过于自大,可也都是实话,她爹苏明放虽然已经七十五高龄,可却一直是燕北王府的核心重臣,在燕北王府的诸多臣子中极有影响力,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么多燕北臣子的大家小姐中,只有苏绛蝶能顺理成章的嫁给燕堂风。
“你去给我准备一身普通的衣服,我要出去逛一下。”苏绛蝶笑眯眯的吩咐道。
那侍女听了便乖乖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