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去宏觉寺的前一天晚上,凌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中焦躁至极,以至于燕堂风早已熟睡多时,凌霞还紧皱眉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眼下的青色表明了她这两天的休息状况,实在是非常糟糕。
又躺了一会儿,凌霞感觉浑身难受,慢慢的坐起身来,闭目静坐了会儿。忽然想到白天看到燕堂风的外袍袖口处裂了一条缝,横竖也是睡不着,凌霞伸手从床头摸了针线盒,又跨过燕堂风熟睡的身子在床边取了他白天穿的衣服,借着窗外月光的清辉,一针一线仔细为他缝补起来。
一件衣服十分不经补,很快便好了,补好了衣服,凌霞又想起之前看到燕堂风老是把她送的那个金锁片挂在腰间,堂堂七尺男儿腰上总挂着她小时候的玩物,怪轻浮的,于是又忍不住找了片绸子,迅速缝补了一个并不美观,可却十分牢固的荷包,小心翼翼的把那金锁片装在里面,又把荷包挂在燕堂风头顶,好使他一睁眼就能看见。
做完这些,凌霞又想到燕堂风最近几天早上似乎胃口不佳,一直没怎么吃饭,想是积劳成疾,胃上有了些毛病,小时候她曾在镇国王府的书房里看过许多养胃的古方,于是又忍不住偷偷点灯,披着衣服坐在燕堂风平日里处理事物的书桌旁,把那几个古方一页一页整齐的罗列了出来,包含了春天应该怎样吃食,夏天该如何,秋天和冬天根据时令的变化,又该如何。
写完了这些,凌霞满意的叠在一起,压在一方砚台之下。
本以为写会儿字就会困,可凌霞不知怎么回事,三更半夜越发的精神了,想着既然穿上了衣服,不如就出去走走。
替燕堂风压了压被角,又顺手理了理他散落额头的碎发,凌霞披着外衣慢慢走出了房间。
秋夜的凉意从脚底一点一点爬上了双腿,又爬了满背,凌霞望着天空的月亮,时而在院子里踱步,时而静坐在院中的老梨树下发呆,这个时间,家里的仆人几乎也都睡下了,燕羽和红蓼的屋里都漆黑一片,周围除了虫鸣,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凌霞环顾四周,看了看这燕堂风从小便居住的院子,想象着他从小到大大概是在院子的哪里坐着读书,又是在哪里站着练舞,头顶的梨树应该会在春天开满梨花,若他在树下练舞,想必是漫天的白色花瓣环绕。
这会儿仔细看去,院中除了一颗百年梨树,竟然栽种了许多果树,有杏树,樱桃树,几颗枇杷树静静地矗立院墙旁边,上面已经结了好些绿色的小果子。院子两边种着几排桃花,想到了春天,应该也是极漂亮的,桃花的红和梨花的白竞相争妍,相映成趣。
不容忽视的还有院子最里边角落里的一个小鱼池,上面悬了几块假山石,之前曾听棠玉说是燕堂风从栖霞山搬回来的,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鱼池里还躺了许多小石头,说也是从栖霞里带回来的。
只是奇怪的是,塘中并无什么奇珍的鱼类,只游了百许头脊背光滑的鲫鱼,每天穿梭在清澈的水里,倒也自在。
鱼塘旁边还搭了几丛葡萄,看起来也有些年岁了,几大簇葡萄藤拔地而起,在木制的葡萄架上相互缠绕,上面结了好些拇指般大小的葡萄,青的紫的挤在一起,这几天凌霞时常看见燕羽在仔细的摘掉那些被雨水泡坏的果子扔掉,就是未见谁去品尝那葡萄的滋味。
看着便多了几分好奇,凌霞慢慢踱步到那葡萄架旁,摘了一颗放到嘴里,一股清甜从舌尖传到上颚,浓浓的葡萄香在嘴里蔓延开来。
还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葡萄,因为父王时常吩咐人一大早去市场采买,然后在早晨吩咐下人送上小贩几乎刚从树上摘下的葡萄送到她手里,只因她喜欢吃,父王便日日吩咐人给她送,直到她后来吃到发厌,再也不让父王送葡萄,于是父王又开始往她的院子里送其他她喜欢的东西......
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
父王死了三年了,凌霞忽然鼻头一酸,心里没由来的委屈起来。
难过了会儿,终究是有些困了,凌霞终于回了屋内,带着满身的寒气进了被窝,又紧紧的凑到燕堂风跟前抱住了他的腰,燕堂风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的传来,凌霞感到了片刻的安稳,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她这一套不小的动作,燕堂风终于也醒了,自然的把凌霞往自己身旁揽了揽,又沉沉的睡去。
难得的一夜无梦之后,凌霞早早的起床穿了衣服,又同燕堂风去给燕老夫人,燕堂风的爹娘都请了安,最后还陪着棠玉,拉着燕羽四个人一起吃了早饭,这才撇开红蓼,独自骑马朝宏觉寺赶去。
临行前,燕堂风一直叮嘱她下午一定要早些回来,还把自己带了快二十年的配剑苍梧拿给她防身,以凌霞的武功,安全问题绝对无需担心,只是怕她一路奔波过于劳累,像个老嬷嬷一样把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说到凌霞点头点了二十次,又说了不知道多少个好,燕堂风才肯放她离开。
只是骑马刚走了几步,凌霞忽然想回头看看,见燕堂风并未转身回家,而是还站在原地看她,凌霞笑了笑,“要起风了,你快些进屋吧。”
燕堂风点了点头,可是还是没有转身,凌霞骑着马又走了几步,突然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回头望着燕堂风道,“将来咱们要是有了儿子,就叫他孝慈如何。”
燕堂风不知凌霞为何忽然想起这个,他们明明才成亲三天,怎么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不禁莞尔道,“好,以后咱们的儿子定会上孝下慈,平安喜乐。”
凌霞看到燕堂发点头,这才重重的点头道,“好,就这么决定了。”说完这句话,凌霞终于快马加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路上,凌霞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因为一个梦就要真的独自去宏觉寺赴约,更不知道为什么离那里越近,离燕家越远,她就越觉得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耳旁的疾风不停的穿过,凌霞终于在晌午赶到了宏觉寺。到了山门下面,凌霞栓好马,半步都不曾停歇,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供奉着父王牌位的佛堂。
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入凌霞鼻中,焦灼的心情忽然奇异的平复了许多,凌霞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任何人在这里等她,只有父亲的牌位前燃着几株香,看得出来是早晨才点上的。
”我这是在做什么。“凌霞忽然自嘲的低头笑了笑,感到自己这几日因为做了一个梦就紧张兮兮的行为十分离谱。
”郡主娘娘,你果然回来了。“背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凌霞诧异回头,竟是之前给她和燕堂风批命的老和尚,扶着门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原本放松的心情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凌霞自然的走到老和尚旁边扶了他一把,好使他可以跨过佛堂的门槛,进来找地方坐着。
”大师知道我会来?“凌霞也坐下后问道。
”贫僧知道,郡主娘娘心怀良善,知自己心爱之人有危险,定然不会不管不顾。“
”危险?什么危险?“凌霞还是不解。
”郡主若是不知危险,又怎么来到这里。“老和尚笑问道。
”这...“凌霞止语,她怎么好说自己是因为这几天因为做了一个噩梦而寝食难安,所以非来这里一趟不可。
”大师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为凌霞解惑。“凌霞终于忍不住直言道,”小女子本不信鬼神之言,可最近确实心神十分不宁...“
半柱香后,凌霞失魂落魄的从佛堂走出来,她前脚出来,后脚就有小和尚进佛堂,而后低着头静静地去喊其他人过来。
那老和尚同她说完话以后,竟就地坐化了,这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的。
“离开燕家,一直往北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你夫妻二人缘分已尽。若郡主强留,或者是突然回头,燕施主余生必难安宁。”
凌霞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从宏觉寺离开以后,越往回燕家的方向走,就越觉得全身发软,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老和尚的话不停的在她耳边回荡,她不想去相信,可又怕那老和尚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不觉,马儿带着凌霞自己走到了燕家门口,门外并无仆从,也无往来路人,凌霞抬头仰望燕家门房牌匾,一牌匾书写燕府两个字,另有一牌匾书写清风明月山庄。
“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听燕羽说这块牌匾是燕堂风第一次见到来求见要军费的慕容章以后亲手书写而后挂上去的。他本想过的是清风明月观鹤抚琴的一生,想不到却要承担燕家复国这样沉重的担子。
她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若老和尚所言非虚,那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救燕堂风。卜卦算命,本是江湖术士骗人的话,可那老和尚以命请卦,她不得不信。
正在为难之际,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靠近,刚想回头,却觉得后脑勺发晕,重重的跌下马去,等到再睁眼之时,自己竟然已经身处一辆马车之上。
不知道自己在这马车上颠簸了多久,凌霞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身下虽然铺着厚厚的兽皮,可还是抵挡不住夜里的寒凉。
“你是谁。”凌霞虚弱的坐起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问道。
男子闻言回头,一脸惊讶的望着凌霞,“以为你还要多睡几日了,想不到这么快就醒了。”
凌霞看着面前身着黑衣,肩上系着黑狐皮毛披风的男子,即使他面上长了一圈胡渣,整个人看着成熟了很多,可凌霞还是认出来,这是四月在嘉峪关燕家劫持她的北狄人,当日慕容朗还要了他下人的一条胳膊。
“你要带我去哪里。”凌霞并没有做出什么太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叫停马车,反而问要去哪里,这使男子反而疑惑起来。
“你不想跑?”男子问道。
凌霞眼里一点神采也没有,她无端出现在这辆马车上,无端又遇到眼前这个人,这可能就是上天对她的昭示,她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继续待在燕堂风身边,她真的怕他被害死,所以她必须走。
可让她自己走,她怎么舍得。所以既然眼前这个男人帮了她一把,反而是让她安心了很多。不管怎样,只要燕堂风可以好好活着,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去哪里。”凌霞又问了一次。
“北狄。”男子答道。
凌霞浑身发凉,老和尚的话,正在逐一的实现,他说自己回不了燕家,于是她从宏觉寺回去,真的没有踏进燕家的大门。他说她应该一路向北,她就刚好又遇到这个四月就想在嘉峪关带走她的北狄人。
“你叫什么。”
“元曜。”男子答道。
“傅凌霞。”凌霞说完这句话便闭了眼,她确认,燕堂风此刻应该安然无恙的待在燕家,而她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个叫元曜的人,对她没什么恶意。她感觉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