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没有工夫听她的絮叨。她的精神完全被车窗外的景物吸引住了,因为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见了令人惊骇的画面。
为了尽快回府,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在坊巷里穿行,她还从没有在夜晚仔细逛过这座城。
森冷月华笼罩全城,千家万户,孔城的轮廓比白天的更加朦胧,如梦似幻,十分美丽。隐隐看见有民居里点着灯,可街道上却没有半个人影。坊门被封锁了,男女老少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家里,不给城防惹一点麻烦。
这城静得出奇。
青雀清楚地记得,在到达孔城的前一天,他们曾在宓山余脉处看见过孔城的全景——灯火璀璨。
让人不能相信,在边境之地,烽火连天里还能有这么一座繁华的城。那些跳动的灯火,勾画着那里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美丽景象。吸引着见过它的人,想要进到里头,看一看它的美好。
仅凭这一点点民居的灯火,就能照出那样壮美的图景吗?
青雀正疑惑,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换。陈设、锅台、灶头全都清清楚楚在眼前,屋主夫妻正在榻上安眠。
一定是她眼花了,他们的车竟然从一间民舍穿了过去?!马车过去了,却不曾惊醒屋里的人,甚至没有把屋内的东西碰翻一点。
偌大一辆马车就这么生生.....穿了过去,如同穿过一层烟雾。
......
一间又一间,一家又一家,无数民居就这样在她眼前被“剖开”。
程青雀也算经历过各种妖邪,从没见过这种奇异的景象。
惊魂未定间,车终于又行上了街巷。
幽蓝夜色里,整洁干净的街道上竟然隐隐长出了一些杂草和青石,马车再不似先前那般奔驰,渐渐放缓,小心绕过了那些青石。
青雀察觉到,隔着窗帘的缝隙,她在观察着外头,外头也有一双眼睛在关注着他。
她找到了目光的来源,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崔皓。
在车后缓缓骑行,死死盯着车窗,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有,青白的脸上还挂着微微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青雀心虚赶忙坐正。
这才听见清河还在絮絮叨叨,讲述自己的心情:“我是个不吉祥的人。出生不久,就克死了母亲。在长安,又连累了三郎。如今又……对我好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的。程师父,你不该对我好……三郎......三郎......我......”
自从进了孔城,青雀是第一次看见她这种表情,珠泪滚滚,哀不能胜。
她不知道,她在喊的是长安城里断了头的桃花三郎,还是救她出来又神秘失踪的涂三郎。
“据说他受刑的时候,那些婆娘,一个都没去,一个都没有。都是我害的.......”她哭着哭着又笑起来,痴痴傻傻,“他是那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却因为我.....因为我......我应该去突厥的,我应该乖乖嫁到突厥。反正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去找他,真是麻烦精。”
哦,是“桃花三郎”。
程青雀亲眼见过她对他的迷恋,还有那封邀请私奔的书信,悲壮慷慨得像是“出师表”。之前青雀还曾经觉得可笑,笑她少女怀春,天真傻气。
可她现在明白了,那就是她的出师表。贺兰若、宇文若,无论她叫什么名字,她始终都被圈在牢笼里,从同州到长安,一直到孔城。肯为她豁出性命的“桃花三郎”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宝藏。
程青雀不知道如何解释这段理不清的风流债。
“郡主,”她打断了她呓语般的独白,“你想不想出去?”
贺兰若惊讶地望着她,眼里闪出一线希望,随即又复归暗淡。
“我……不能走……”
“你真的听不见你那间屋里的鬼哭吗?”
青雀追问,她分明看见贺兰若脸上的惶恐与尴尬,可小娘子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随即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唇。
每回交不出功课,由他人捉刀代笔之后,贺兰若再见她时,总是这种表情。
“我不曾听见过什么鬼哭……我只有舅舅一个亲人了,不能扔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