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正是太医署的元老了,女帝从小就在是他请的脉,所以他最了解女帝的身体状况。只见他长叹一口气,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看着严雁儿轻声道:
“严尚宫啊,你也是圣上身边的老人了。不瞒你说,老夫为圣上请了一辈子的脉,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担心过。圣上进来忧思太过,过于操劳本来凤体就抱恙,需要调理。此次祭祀大典,又这般辛劳已是十分憔悴,可是偏偏此时又这般气血攻心,郁结于内,故才这般昏迷不醒啊。”
“什么?唐大人,您别吓我!圣上不能有事的!”严雁儿被唐方正着满脸的忧愁顿时给吓傻了,她急得顾不上礼仪抓着唐方正的衣袖直摇。
“哎!莫要心焦。”唐方正扯回自己的衣袖,斥道:“你这丫头,也是堂堂尚宫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严雁儿却不拿他的斥责当回事儿,想来若不是唐方正在玉带河边捡到严雁儿带回府中抚养,又将她送到宫中来,只怕严雁儿早就变成玉带河边的一缕孤魂,哪里还有如今的严尚宫?
她虽然称唐方正为大人,可向来将唐方正视为自己的祖父。只是一入宫中深如海,她自从在女帝身边做了女官,便没再回过唐府,无法尽孝。只在唐方正来给女帝请脉的时候方才能见一见,给他请个安。
此时她亲眼看到女帝口吐鲜血,可现在却又这般昏睡不醒,一向端庄持重的她,一着急,不禁在唐方正面前显出几分小女儿态来。
“雁儿知错了。提点大人,外面还有兵部尚书等着圣上宣他呢,说是有要事启奏,可圣上这般昏睡不醒,该如何是好?雁儿实在着急啊。”
严雁儿终是低下头,对着唐方正福了福,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乖乖的认了错。唐方正这才点了点头。
兵部尚书啊,大概又是鄂州的事情吧。前线战况不佳,只怕这个年要过不好了。
唐方正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陛下这般沉睡也不是办法,总要醒来服药才行。没办法,虽然他不愿损伤凤体,可是现在也只好用金针刺穴,强行让陛下醒来了。
唐方正拿定主意,便走向众人,取过纸币,龙飞凤舞,洋洋洒洒一篇药方便开了出来。其他的太医拿过药方一看,心中不由的一惊,向唐方正问道:
“提点大人,这般猛药,只怕现在圣上的身体受不住吧!再者,圣上凤体怎可轻易损伤,万万不可用针啊!”
唐方正看了他一眼,一把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药箱,袖子一卷,对他说道:
“圣上醒来若是怪罪,一切问题,老夫一力承担。”
唐方正一代名医,又是太医署元老,众人都是对他唯马首是瞻。他都这么说了,众人断然没有不从的道理。于是不再言语,各自忙活开来,配药的配药,研磨的研磨。
严雁儿守在女帝床前,看着唐方正带着一群太医小心翼翼的给女帝扎针,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为了圣上,也为大周。
雪整整下了一夜,内侍去宣兵部尚书陶敏行觐见的时候,雪已经过了脚踝。陶敏行在宫外的马车顶上也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看到内侍前来,陶敏行的眼中一亮,顿时抖擞着精神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女帝寝宫中去了。
女帝刚醒不久,虽然服了药身体好些了,但是唐方正叮嘱,万万不可操心过度,不可劳累。要休息。女帝看着为自己请了一辈子的脉的白发苍苍的唐方正,不由自主的笑了。她的笑容中带着两分缅怀,三分感动,五分无奈。
她吩咐严雁儿将一件狐裘大氅取了出来,示意严雁儿将狐裘为唐方正披在身上,看着他瘦削的身子淡笑道:
“唐大人,辛苦你了,朕已然觉得好多了。外面天寒路滑,雁儿,你去送唐大人出宫吧。”
严雁儿眼中一亮,赶紧叩谢道:“是!谢陛下!”
女帝在软榻上斜斜靠着,看着严雁儿扶着白发苍苍的唐方正出去的背影,忽然一阵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曾在这样的雪天里,扶着她的父皇,往御花园里去散步。而如今,连她都有白发了。
她当真老了吗?她还守得住,先帝交给她的江山吗?
正在恍惚之间,内侍唱道:“启奏陛下,兵部尚书陶敏行求见。”
“宣。”女帝拉回神思,坐直了身子,静候来人。
陶敏行步入女帝寝宫,目不斜视的低头拜倒,口呼万岁。女帝手略抬了抬吩咐道:
“陶大人平身吧,来人,赐座。”
“谢陛下!”
陶敏行再次谢恩,方才坐下。内侍端来的热茶他还来不及喝上一口,他便拱手对女帝奏道:
“陛下,江州现在危在旦夕,众臣皆不知该如何是好。臣斗胆,来请陛下的旨意。”
女帝眉头一锁,眼中闪过一抹怒气。她看向陶敏行说道:
“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连你这个兵部尚书,在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吗?”
女帝这般发难,陶敏行已然料到,可是现在鄂州已经落入燕军手中,江州形势异常严峻。江州刺史何邵忠向来不好刀兵,所养府兵根本抵抗不了燕兵铁蹄,而白甲军和重甲军又遭歼灭。林孝芳战死,张长清虽在,可他离心离德,早就无法号令三军。大周此时缺兵少将,如何御敌?
陶敏行想了又想,他终是站了起来,拱手看向女帝说道:
“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我大周白甲军和重甲军两大主力皆折翼于鄂州,江州府兵只怕也不能抵抗燕兵铁蹄。微臣已从别的州郡调兵全力驰援江州,只是眼下缺兵少将,微臣实在难以调度!”
“你的意思是,江州也要保不住了吗?”女帝的眼中一片黯淡,她的心血却翻腾的厉害,一阵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压下去。她深深看向陶敏行,努力压抑着翻腾的心血,良久,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朕去割地求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