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
女帝的笑容从眼底消褪,她挥挥手让身边侍奉的内侍们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内,只剩一个傅长雪微微垂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青松。
女帝凝眸看向他,真不愧是她大周的第一公子,多少京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他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站在一边,就已经是不容忽视的存在,而他头上戴的金冠,身上着的紫袍,更为那温润如玉的清俊面容增加了几分华贵之气。可偏偏,他的眉眼又如不见万物般的绝尘脱俗,让人实难将他拖向红尘。
以他的相貌才情,被谁喜欢上女帝都不奇怪。可唯独,米团不行。
关于子嗣继承这件事,其实女帝已经思虑了很久。虽然在她的威慑下,众臣再也不敢在朝上议论此事,可是她心里却是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
从她的身体变糟糕的那天开始,她便着眼整个宗室,寻找继承人。可是找来找去,也只有汉王还算合适。可是汉王李檀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让她实在不能放心将大周的未来交给他。
李檀和他爹一样,看似风流倜傥,实际上却是个性格怯懦的人。他还小的时候,女帝亲自教他骑马,他摔了下来,委屈巴巴的冲进她怀里哭的涕泪俱下。可她却狠下心,必须让他尽快学会。
因为从那个时候她就将他当作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他毕竟是她亲哥哥的唯一的孩子。那般尊贵的血统,必须学会骑马,学会射箭,成为最优秀的武士,在她无法前往的战场上,替她向敌人示威。
可是事实上,这一切都只是女帝自己的美好愿望而已。李檀勉强学会了骑马,却是相当不喜欢武枪弄棒,他宁愿和一群文人流连山水之间,吟诗作对,迎秋月送春风。也不愿用提笔的手,去握紧刀剑,更不愿,让长枪见血,刺穿敌人的胸膛。
女帝努力的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而大臣们的不断催促更她心烦。她太明白,大周的未来会面临怎样的困境,而一个只会吟诗作对的继任者,是无法担起这样的重任的。
而和李檀不同的是,米友仁的独生女米团,竟然小小年纪就驯服了米友仁从漠北带回的千里宝马,并且命名越影。不仅如此,据她的人回报,米团从小身体便有顽疾,所以米友仁从小便秘密为她找了个师父教她武功。而米团竟然学的当真像模像样。
皇商之女,身份何其敏感,更何况是米友仁的女儿。女帝庆幸自己早早的在他们身边布下眼线,才不会错过这个奇才。
当年米团及笄之时,于京郊狩猎,她正好在在皇家猎苑狩猎,于是特地悄悄绕道去看了看。
那一幕的情景她直至今日仍是记忆犹新,远远地米团一身红装驾着纯白的千里宝马一路飞驰而来。那匹马非常高大,可是她却全无惧色。一脸神采奕奕,挥舞着马鞭,促马快行。女立马于路边,米团与她擦肩而过,还对她爽朗一笑。那一笑,震撼了她。
太像了,米团这般爽朗的样子,像足了年少的自己。那个在父皇的羽翼庇佑之下,无忧无虑的自己。
几乎是一瞬间,女帝的心中便有了主意。回宫后,她授意白鹭书院院首林苼让他想办法将米团招收入书院。她要给米团最好的一切,让她成为她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本来一切都计划的非常完美,可是她没想到会多出一个傅长雪,而米团的发展更是远远超出了她的计划之外。
没有关系,为了大周的未来,米团必须成为皇室的一份子。她的能力,她的身份,她身后的米家,都必须为皇室所有。
女帝看着傅长雪的眼神变了变。天下第一的长雪公子果然眼光独到,才能和米团这般感情亲厚。可是可惜了,米团注定要成为皇家的人。
的确,李檀性格怯懦,无法担当大任,可是米团不一样,她力促江州商会推行行政,一人上山以一敌百收服花巾马匪,此次更是将鄂州一事查的清清楚楚,为她一举收回兵权立下汗马功劳。虽然燕国的入侵让一切都往未可知的方向发展而去,可是米团的能力早已彰显无遗。
只要李檀娶米团为妻,米家的一切自然也归皇室所有。有米团为李檀思量着,提醒着,她才能放心的将大周交给他。
现在她这一病,便是时日无多。而这,是她布局已久的计划,谁都不能阻止。即便是她最看重的傅长雪,也不行。
女帝在软榻上坐直身体,看着傅长雪冲他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接着说道:
“很好。既然你和米团的感情亲厚,那这件事交给你办,我就放心了。我欲赐婚,将米团嫁给汉王。这个赐婚使就由傅爱卿来担任如何?”
女帝的话,宛若晴空霹雳,狠狠的打在傅长雪毫无防备的心头。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赐婚?将米团嫁给汉王?
为什么?是谁的主意?陛下?张显宗?刘肃?还是汉王自己?
傅长雪只觉得眼前忽来一片黑,连坐都要坐不住了。他一手紧握椅子扶手,垂下眼眸,深深地呼吸,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
他要冷静,要冷静。女帝一直在监视他,或者在监视米团。想来他和米团的事情女帝或许是知道的,或许不知道。可是突然赐婚,还让他做赐婚使,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那便是让他远离米团。
他知道米团是不喜欢汉王李檀的,那汉王呢?这件事汉王有没有参与其中?到底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在这个时候让皇上之女嫁大周皇子,到底是因为米团,还是因为米家?傅长雪的思绪飞快的运转着,对女帝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女帝见傅长雪脸色骤变,久久不回答。心中已然有数,她开口问道:
“傅爱卿,你这许久都不说话,难道是对这门亲事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此话一出,傅长雪猛然回过神来。他抬起眼眸,看了女帝一眼。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淡然,平静无波,仿佛面色陡变只是个错觉。他淡淡一笑看向女帝,站起来拱手道:
“原来如此,陛下有此美意甚好,只是不知道汉王意下如何呢?微臣只怕无法揣测汉王殿下心意,做不好这个赐婚使。”
女帝眼中闪过一抹锐色,她漠然说道:“婚姻大事,自然是朕说了算。”说完她又意味深长的对傅长雪笑道:“更何况,以米团那样的容貌,家世,处事品行。檀儿他,怎么会不喜欢?你们年轻人啊,一个个的就是喜欢口是心非。是不是啊?”
傅长雪不知可否的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垂下眼眸。
女帝见无论她怎么说,傅长雪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表态,便知道这位长雪公子并没那么好试探,于是对他挥挥手说道:
“行了,这件事你且去办吧。燕国已经派了议和使者送议和盟约过来,不日就到京城。打了这么久的仗,朕也累了。就让檀儿的这件事,给大周带来点喜气吧。去吧,下去吧。”
傅长雪躬身后退,慢慢的退出女帝寝宫。他退出之际,听到女帝又在命人传刘肃和兵部尚书陶敏行觐见。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出宫的路上,雪又纷纷洒洒的下了起来。雪白的雪片,落在树上,将枯黄的枝丫变成莹白一片,落在地上,将满地的尘埃覆盖在洁白之下。世界一片宁静,连列队路过的侍卫,和行色匆匆的宫人的步伐都变得那么微不可闻。
原来,喧嚣的一直是他的心。
傅长雪站在宫墙下,仰望四角天空,任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