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妃离开东宫的时候神色恍惚,脚步虚浮。
左甄棠站在她的身后,脸上一丝隐秘的笑容一闪而过。他叫住了王贵妃的身边的管事大太监沈丰,以宽袍大袖为遮挡,将一个白色小瓷瓶悄悄放到他的手上。
瓷瓶冰凉的触感,让沈丰直觉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左大人,请问这……这是……什么?”
沈丰悄悄地问道,他的声音颤抖着,飘进左甄棠的耳朵里,又被吹散在风中。
左甄棠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在他耳边轻语道:
“这是解百忧,贵妃娘娘有了它,心愿必成。告诉贵妃娘娘,把握时机,三日后,陛下就要带着大殿下去宗庙祭拜了。哦,对了。”
左甄棠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停下脚步对沈丰笑道:
“瓶盖里有一颗补药,贵妃娘娘若是吃了,对身体想来定会大有裨益,千万不要忘了。”
说完,他拍了拍沈丰颤抖不已的肩膀,扬长而去。
沈丰捏着小瓷瓶的手已经出了密密一层汗,冰冷的小瓷瓶将他的手也变得冰凉。他不敢久留,紧紧抓住了手上的小瓷瓶,低下头快步回到王贵妃的宫中。
沈丰没有直接将东西交给王贵妃,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窗,确定四下无人了,才喘了口气,心跳渐稳。
他擦了擦汗,将手上的小瓷瓶放在桌子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桌边,盯着小瓷瓶看。
他十一岁进宫,不多不少也在宫里待了快三十年了。见惯了宫中倾轧,暗杀,或是公开处刑,也算是见多识广。这个小瓷瓶他一看便知道是什么。可是他不确定,不敢相信,因为这个是左甄棠给他的。
王贵妃被陛下关禁足,虽说是为了让贵妃娘娘安心养病,其实他心里跟明镜儿一样,知道陛下自从皇后娘娘仙逝之后,就对王贵妃不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他最常来王贵妃这里,可是却从未再临幸过她。王贵妃虽然手握后宫大权,却也变成了后宫诸位嫔妃共同的敌人。
陛下与其说是对她宠爱非凡,倒不如说是在帮她树立敌人。
可是这话他不敢说,也不能说,王贵妃那时候正沉溺于皇帝给予她的后宫大权之中,他若开口无疑是往刀口上撞。所以他只能三缄其口,静待变化。
终于从皇帝坠马的那一天开始,王贵妃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她开始着急,开始寻找对策。自救的第一步,她就去找了左甄棠。
在沈丰的心中左甄棠是不可靠的,因为他是太子的人。虽然现在的太子是王贵妃的亲生儿子,可是自从皇后仙逝,太子与王贵妃也越来越疏远,反而和娴公主亲近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沈丰曾经试着提醒王贵妃,却被她处以杖刑,说他居心不良,意图离间他们母子。
一次两次,被打的次数多了,沈丰开口劝说她的次数便少了。精明如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这个主子,是听不进谏言的人。只有顺着她的心意,说她爱听的话,才是生存之道。
于是沈丰又成了王贵妃的心腹,而他却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人在宫中是活不长久的。他要找个靠山,一个真正的靠山。
找谁呢?
当左甄棠将小瓷瓶暗暗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忽然沈丰觉得他找到了,左甄棠和太子!
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确切的说,他的靠山是左甄棠。
他虽然人在后宫,可是他的消息却是很灵通。他对左甄棠这个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进士,却因为出身不好,屡屡不得志,愤而辞官。没想到辞官没几年,却突然出现在了郑王府,成了当时还是郑王的赵佑钧的身边,并且轻而易举的取得了他的信任,变成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随着左甄棠的官越做越大,大皇子赵佑吉出的事情就越来越多,而二皇子赵佑钧则越发的被皇帝喜欢。沈丰绝不相信这是偶然,他的疑惑在二皇子赵佑钧被封太子的那天,得到了验证。
将一池清水搅乱,促使皇帝废长立幼,导致朝廷分成几派乱作一锅粥的罪魁祸首正是他左甄棠。
或许二皇子远远不如大皇子聪慧,机敏。可是他在整个朝廷为了废大皇子而立他做太子的这件事上,表现的淡定和无所谓的态度正是皇帝所看重的。
大皇子赵佑吉被封了太子之后,在身边人的唆使下广招门客,为自己所用,一副恨不得立刻就继位登基君临天下的样子,让皇帝大为恼火。
而二皇子赵佑钧虽被推在风口浪尖之上,可是却真心实意的认为他的皇兄只是想为他的父皇分忧,一心只想为皇兄分辨,让他的父皇不要因此而生气的样子,让皇帝认定他是个宅心仁厚的孩子。从而,更加坚定了将立赵佑钧为太子的心思。
而这一切,都在左甄棠的谋划之内。他与王贵妃相谈之时,他就在旁边伺候着,虽然王贵妃对这些不是很赞同,但是沈丰明白,左甄棠早已为赵佑钧规划好了未来前进的方向,而那个方向的尽头便是龙椅。
可是偏偏王贵妃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她总是不喜欢左甄棠,却又不得不依从他的计策。她不喜欢他的出身,不喜欢自己这样身份的人总要对他言听计从。稍有机会,她便要显现出自己的主导权来,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这样的结果,却是让王贵妃离左甄棠既定的规划路线越来越远。沈丰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在受了几次苦刑之后他只字也不敢提了。看着王贵妃一步步的自掘坟墓,他的心里也只能干着急。
而左甄棠却是不急,他一点一点的将赵佑钧和王贵妃隔离开,使得皇帝对王贵妃的不满,尽可能少的波及赵佑钧。
然而后宫之中的母子关系,在任何时候都是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任左甄棠想尽办法,皇帝看到赵佑钧仍然会想起他那个糟糕的母亲来。
这很糟糕。左甄棠立刻明白王贵妃已经从将赵佑钧送上皇位的助力,变成了他的阻力。
是时候该动手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她做一件事。这件事本来大可不必现在进行,可是王贵妃的到来,让这件事,提前了。
从王贵妃踉跄离去的背影来看,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可是要确保万无一失。不然万一她失手,必然会累及赵佑钧。于是他将装有毒药的小瓷瓶交给了沈丰。
在沈丰不动声色地接过瓷瓶的一瞬间,左甄棠就知道,这件事十拿九稳了。
据他的观察,沈丰并不是他看起来的那么蠢。他在后宫之中做了那么久的太监,脑子应该比任何人都灵活,比任何人都冷静。王贵妃的愚蠢之举,沈丰看的比自己要清楚。他递给沈丰的毒药,对他而言不是毒药,而是橄榄枝。
聪明如沈丰自然是明白了左甄棠的用意。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小瓷瓶,果然在瓶盖里发现了一颗白色的小丸。而在瓶中,发现了一颗红色的小丸。
果然和他想的一模一样,瓶盖中的白色小丸应该是解药,而红色小丸便是毒药了。按照左甄棠的意思,应该是要让王贵妃事先吃下解药,然后再同服毒药。
可是这毒药到底要给谁吃呢?是大皇子,还是皇帝陛下呢?
沈丰咽了口口水,甩了甩头,这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他快手快脚的将瓶子盖好,然后小心的藏进怀中。
是夜,沈丰伺候王贵妃就寝的时候,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娘娘,奴才有事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