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娴从秋千上下来,在两个宫女面前站定,一脸疑问的看着她们两个人。
两个宫女一看已经是许久不曾开口的赵佑娴,竟然开口说话了,一时之间有点懵,愣在了原地。
其中一个宫女甚为机灵,她一下子想到了赵佑娴听到了她和另一个宫女两人的对话,顿时吓坏了。妄议主上,那可是大罪!
她赶紧拉着另一个还在发呆的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
“殿下恕罪,奴婢,只是……只是闲聊而已。”
赵佑娴看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两个人,轻叹一声。知道是自己的忽然开口,把她们吓坏了。
于是她俯下身子,将她们两个轻轻扶了起来,笑道:
“我那么吓人吗?看把你们两个给吓的,外面起风了,陪我进去坐坐吧。”
赵佑娴温婉甜美的笑容,抚慰了吓得发抖的两人。两个宫女见她无意追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寝殿。
赵佑娴在软榻上坐定,随侍宫人立即奉来香茗。她挥挥手,让众人都先下去,独独留下了方才为她推秋千的两个人。
两个宫女站在赵佑娴的软榻前,面面相觑,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
“现在这里,就剩我们三个了,你们说吧。”
赵佑娴从容靠在软榻的靠背上,看着二人,等着她们开口。
“殿下……”
这两宫女,一个叫执扇,一个叫挽莲。两个人一样大的年纪,十一岁进宫,十四岁便在赵佑娴身边伺候,算起来也算是赵佑娴身边的老人了。赵佑娴看着她们两人聪明伶俐,做事又颇为稳重,所以一直带在身边。久而久之,她们便比赵佑娴身边的其他宫人更为得脸些。
此时两人却不约而同的对她三缄其口,让赵佑娴皱起眉头。
“怎么,不说?”
“不不不,不是不说……而是……”
执扇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赵佑娴明白,她们说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而且还是相当不妙的事情。
于是她沉下脸来,眼中锐光在两人面上来回巡视,看的两人汗如雨下。
看了半晌,她收回目光,懒懒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复又放下,然后对两个人缓缓说道:
“我再问你们一次,到底说不说?若是还不说,就去掖庭说罢。”
掖庭?
那可是专门关押犯错的宫人的地方,听闻那里黑暗潮湿,暗无天日。被关进去的宫人,整天没日没夜的做苦工,一直到死,都无人过问。
挽莲和执扇吓得腿都软了,她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苦苦哀求道:
“殿下您发发慈悲吧,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说!求求您千万不要将奴婢送去掖庭啊!”
“嗯,那就说吧。起来,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
执扇和挽莲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腿却还软着。
执扇咽了口口水,对赵佑娴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一股脑的倒了个底朝天。
“奴婢也是听御前的人私下里说的,说是这两天一直骚扰咱们北方边境的漠北部落,派人来了。”
漠北?
那不是她皇兄赵佑吉呆过的地方吗?那里,这些年几乎大小骚乱不断,民不聊生。听闻百姓早就逃离那边了,那里除了双方驻军,再无别人,已然是一片不毛之地。这种时候他们派遣使臣来干嘛?
“说下去。”赵佑娴示意道。
“是。”执扇继续说道:“听说,这次漠北部落的使臣带来了停战协议,请求议和。”
议和?那倒是好事,战争终归是劳民伤财之事,能够停战,对边境两边的百姓来说,都是在好不过了。可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漠北部落的使臣带来的议和协议中,夹带了一项和亲请求。”
和亲?
这两个字,猛地刺了赵佑娴一下,让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抬眼盯着执扇问道:
“哦?那你可知道陛下指定了哪位公主前去和亲?”
执扇看了挽莲一眼,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心里想着:
和亲这件事,听说是势在必行的。殿下只怕是迟早要知道这件事,倒不如鼓起勇气说出去,即便殿下动怒责罚,也比被送入掖庭强。
于是她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陛下并没有指定和亲公主,倒是漠北部落的来使,指定了公主。”
漠北部族指定了公主?
赵佑娴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年的漠北部族也是指定了他们的仇敌魏王之女定安县主锦绣为和亲公主,结果锦绣她……
赵佑娴的手不由得紧紧抓住茶盏,犹做镇定的说道:
“这漠北部族倒是嚣张,主动请和,竟然还敢指定公主。你们可知道,指定的公主是哪一位吗?”
“是……是……”
执扇深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说道:
“是当朝大长公主,殿下您!”
赵佑娴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她端着茶盏的手,颤抖不已,透骨冰凉。手一滑,茶盏翻在软榻上。
执扇和挽莲赶紧将茶盏拾起,手忙脚乱的为赵佑娴擦拭弄在裙子上的茶水。赵佑娴就这么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殿下,您……您还好吗?”
挽莲担心的看着赵佑娴,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浑身颤抖不已,看的她很是担心。
“殿下,奴婢为您请太医来看看吧。”执扇咬了咬牙,问道。
她真该死!怎么能那么不管不顾的就一下子把话全说了出来呢,也不管公主殿下能不能受得了。
漠北苦寒之地那么远,当年连大皇子都受不了,更何况现在的公主殿下呢?
执扇懊恼的恨不得把自己打死算了,此时赵佑娴缓了过来,她无声下榻,走出殿外,对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的执扇和挽莲挥了挥手,轻声道:
“我没事,都别跟着,我想一个人静静。”
众人依令停下,远远地看着赵佑娴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执扇心里却是实在放心不下赵佑娴的安慰,想了想,一跺脚,往太极宫跑去了。
赵佑娴独自一人走到御花园,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湖边走去。凭着印象,她找到了那棵柳树。那是她及笄那年,偷偷逃席出来,和赵佑钧一起呆着的地方。
就在那里,她给他讲了定安县主,锦绣的故事。
如今,她却是要变成第二个锦绣吗?
“不要,不要像锦绣那样……”
她的母后,临终之前,对她说的话有一次再她的脑海中响起。
锦绣姐姐……
赵佑娴看着平滑如镜的湖面上,自己投射的倒影。想着那个客死漠北的锦绣,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她。
这因愁而皱起的眉头,这惶恐而无助的双眼,这苍白的面孔,这冰冷的双手。
不,或许,她就是锦绣。或许,她已经死了。
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阵阵波纹,她投在湖面上的倒影,也摇晃起来。湖中的自己,似乎从满面忧愁的模样变的笑意盈盈了起来。
来呀,何必管那尘世仇怨,何必管那燕国的兴衰。
来呀,这里有永远的快乐,静谧。
来呀,再不受那约束了吧。
好。
站在湖边的赵佑娴鬼使神差的抬起脚,便要踏向湖中。忽听身后一声惊呼,她被一人狠狠的抱着摔在了地上。
抱着她的人,做了她的肉垫。她并不痛,却听身下的人,闷哼了一声。
她低头看去,发现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滚,并且做了她的肉垫的,竟是赵佑钧,燕国的皇帝陛下。
“陛下……”
“你疯了吗?”
赵佑娴刚张口,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佑钧一声怒吼给震住了。
他这是……
被摔的七晕八素的赵佑娴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状况,她是怎么了?赵佑钧又怎么来了?
她趴在赵佑钧的身上,正犯着迷糊,身边来了一群侍宫女和太监,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她给小心翼翼的从赵佑钧的身上扶了起来,然后又扶起了赵佑钧。
赵佑娴这才发现,原来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跑来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这些人,多半是跟着赵佑钧来了。
仔细一看他们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的,好像是跑来的,为什么要跑?
来不及待她再看,站起身来的赵佑钧则顾不得掸掸身上的尘土,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再次质问道:
“皇姐,你不要命了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投湖?”
“我……没有啊。”赵佑娴无辜的看着赵佑钧。
赵佑钧都快被她给气死了,他一只手紧紧抓着她,另一只手指着不知何时兴起风浪的湖面怒道:
“你刚才在那边,一只脚都已经踏进水里了,要不是朕及时赶到,皇姐你就去见阎王爷了知道吗?”
是吗?
赵佑娴茫然的看向湖面,忽然开口说道:
“那样也好,可以见到母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