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赵佑娴,从出生便是在皇宫之中,长这么大,去过的,离皇宫最远的地方是在宫外不足三里的皇家寺庙。
别说独自在野外生活,她长这么大怕是连衣服都没有自己穿过。这样娇生惯养的公主,想要离开皇宫,顺利生活只怕是难上加难。
所以只带一个单陵肯定不够,还会带谁呢?
左甄棠走在宫墙之下,锐利的双眼,扫过行在长街之上的一个个宫女太监。心里想着:
公主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那么大,拿过最重的东西,只怕只有书本和绣花针。不会生火,不会做饭,或许单陵可以帮她处理,可是穿衣洗漱要怎么办?皇帝又会派谁去照顾?
赵佑钧绝对不可能让公主就这么自己照顾自己,他定是舍不得,那他会派谁呢?她的贴身宫人?还是从宫外秘密采买丫鬟?
左甄棠停下脚步,冲身边的随从招招手,吩咐道:
“去,传我的命令。将大长公主宫中的宫人,带到掖庭问话。再找太极宫的人问一问,最近宫中御前有没有什么异样,有没有多了什么人,或者忽然少了什么人。记住,悄悄进行,不要让皇帝知道。”
“是,大人。”
左甄棠看着湛蓝的天空,眉头轻轻舒展。想着赵佑钧的小小心思,忽然觉得有了几分趣味。
自从先帝驾崩,赵佑钧继位以来,赵佑钧无论是对于朝政,还是后宫,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管理一个国家的任务对他来说,太过沉重。
可是一旦有什么事情牵涉到了他的皇姐,燕国的大长公主赵佑娴,他就会变得仿佛是一头斗兽般,随时准备撕咬要伤害他的皇姐的人。
这次,是赵佑钧这数十年来第一次与他抗衡,为了只是给他的皇姐争取一个选择的权利。
尽管他根本没去想,他的皇姐,燕国的大长公主对于燕国来说是何等重要,也不曾想过,将这样身份的一个人送去别国,会给大燕带来何等的灾难。更不顾及,失去了和亲新娘的漠北部族会怎样的气急败坏。
他的心里,想的只有他的皇姐。
真是痴儿。
左甄棠摇了摇头,这样的感情他无法体会,可是他却能理解。理解赵佑娴与赵佑钧在这吃人的宫墙下,相依为命,努力维持心中净土的挣扎。
可是这是没用的,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大燕必须变强,赵佑钧必须变强!只有这样,才能保大燕江山万年,万万年。
他倒更希望,赵佑钧是想通过将赵佑娴送走来表达他对此次和亲的不满意。因为他也不满意,他也不愿,用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去交换大燕片刻的安宁。
他和赵佑钧一样,想狠狠的给那些漠北蛮夷部落一些教训。
可是不是现在,大燕和漠北部族,必有一战,可是不是现在。现在的大燕,需要养精蓄锐。
两日后,当赵佑娴的消息放在左甄棠的桌案上的时候,左甄棠震惊了。
原来赵佑钧竟然连个宫女都没给赵佑娴带,他只是派了自己的心腹孙福和单陵两个人,将打算把大燕的大长公主赵佑娴送出燕国!
左甄棠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他的皇帝陛下,真是太厉害了。他到底是多信任这两个人,到底是多信任赵佑娴?
一个是,从未离开过皇宫的大长公主。
一个是,从小就进宫的太监。
一个是,终年守在皇宫中,宛若宫中门神的暗卫。
他的皇帝陛下到底哪里来的信心,认为他们三人能顺利离开燕国抵达东周?
事实上,左甄棠的担心还真有些道理。因为此时此刻,这三个人正在面临一个共同的难题。
经过了上次的店小二的遭遇,赵佑娴对宫外的男人起了戒心。毕竟她在宫中二十多年,见得最多的男人一直是她的父兄,剩下的就只有侍卫和太监。
而侍卫和太监这两类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尊着君臣之礼,远远的看到她就自动回避。所以在她的心中,男人是无害的。
而那个在她房外鬼鬼祟祟的店小二实在是让她恶心了一把,于是她便决定暂不住店,这一晚她决定在野外过一次,感受下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露宿野外。
可是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新奇的,但是对于单陵和孙福来说却是很糟糕了。
虽然他们按着皇帝赵佑钧的吩咐,从出宫那一刻,就称呼赵佑钧为公子,称呼赵佑娴为小姐。可是毕竟君臣有别,他们怎么可能和大长公主殿下一同露宿野外?这成何体统!
于是两人一致决定,让赵佑娴在马车内睡着,而他们两个在马车外站一晚上守夜。
“这怎么行呢?”
这个提议直接被赵佑娴拒绝了。她知道,自从店小二窥视她这件事情发生后,孙福和单陵两人就没睡过安稳觉,她们两个总是轮着守在她的身边,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们已经很累了,怎么可以还一起守夜?
赵佑娴忽然后悔起自己的决定。与其这般折腾,还不如在住客栈。
争执不下的三人,最终在赵佑娴的坚持下,只好摸黑继续赶路。
一路上,狂风肆虐,黑云压头,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逼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天彻底黑透之时,赵佑娴一行三人,终于找到了一间破庙。
这间寺庙很小,因为年久失修,荒废已久,屋顶长满了荒草,看起来黑黢黢的鬼影绰绰,很是吓人。
单陵沉默不语,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执剑,将赵佑娴护在身后,戒备着。孙福一个人举这个火把,手上拿个棍棒,率先往庙里探路。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狂风吹的火把忽明忽暗的,更显得周围阴影狰狞了起来。
赵佑娴不自觉地抓住单陵的手臂,靠着他,不可控制的瑟瑟发抖。
单陵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却因为她的靠近,而浑身僵硬,手足无措。
大燕的大长公主,身份何等高贵,更何况赵佑娴生来便是个美人坯,是真正的倾国倾城。那样柔若无骨的双手抓着他的手臂,颤抖着,仿佛一叶在狂风中飘摇的小舟。
她的恐惧,变成了骚动他的心神的羽毛,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幕,滚滚惊雷凌空而来。随之而来的狂风夹杂着倾盆大雨,向两人肆虐而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赵佑娴一声尖叫,本能的抱住了单陵,缩在他的怀里。
火把被狂风一下子吹灭了。
大雨中,单陵只觉得怀中的小人快把自己抖散架了,而他的心,也要因为怀中之人,跳出胸膛了。
孙福听到雷雨声,回头一看外面的火把一灭,心中一凛。跑到近前,就看到赵佑娴像个孩子般缩在单陵怀里,被雷声吓得抖个不停。而单陵,则涨红了脸,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想都想得到,被大长公主抱住的单陵心中此时的震撼。
孙福暗暗笑了笑,皇帝让他将大长公主送出燕国国境后,便回京将一切向他汇报一切。今天的这一幕还是算了吧,皇帝陛下一向喜欢大长公主,连嫁人都舍不得让她嫁,这要是知道单陵被公主抱住了,那还不得削了单陵的手臂?
孙福轻咳一声,将火把举到赵佑娴身边,对她说道:
“小姐,庙里小的已经弄干净了。外面下雨了,请小姐入内歇息吧。”
听到孙福的声音,赵佑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躲到单陵怀里去了。她顿时羞红了脸,连忙站直身子,端出一副标准的大长公主的姿态,缓步走进庙里。
赵佑娴在庙里坐定之后,孙福和单陵也走了进来。
骤然而起的大雨,从破庙四处的缝隙里飘了进来,屋顶墙缝,四处漏水透风。
赵佑娴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喷嚏,单陵见状脱下自己的外袍想要给她披上。可赵佑娴一看到单陵朝她走来,顿时脸又红了起来,小鹿般的眼睛往单陵的脸上一扫,单陵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孙福看着单陵手里拎着自己的外袍僵在那里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实在尴尬便开口说道:
“单侍卫,这庙墙上透风,你且把衣服搭在墙上,给小姐挡着点风吧。”
单陵闻言立刻将外袍搭在墙上,再用树枝固定。他感激的看了孙福一眼,然后坐到他的身边,继续保持沉默。
外面狂风呼号,大雨一点没有停歇的意思。四处透风漏雨的破庙虽然不甚理想,但是也已经在路上旅人的最佳选择了。
赵佑娴看了看抱着胳膊看了看四周,这个寺庙不知道荒废了多久,连菩萨的面容都早已斑驳不清,桌案倒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灰,而地上的蒲团也早就已经腐朽。
四处都是冷飕飕,湿嗒嗒的,也就是现在被打扫出来,他们三人坐的地方稍微干净些。
狂风之中,他们的火把支撑不了多久。赵佑娴看向单陵问道:
“单侍卫,这里可以生火吗?”
一路过来,都是单陵生火,他干活很利索,甚至不要孙福给他打下手。可是从进破庙到现在,他却没有动弹,难道这里不能生火吗?
听到赵佑娴发文,单陵猛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到门口,然后又停下,颇为懊恼的说了句:
“忘了。这样的大雨天,已经没有干树枝了。”
赵佑娴微微一愣,指了指墙边倒在地上的桌案问道:
“如果我们用供桌烧火,菩萨会不会怪罪?”
单陵看了看倒在地上供桌,又看了眼赵佑娴,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赵佑娴自问自答道:
“应该不会的。菩萨自有慈悲目,在这样的天气里,能有这样的破庙栖身已是,大慈悲。不仅如此,还有一个供桌,为我们取暖用。却之不恭,单侍卫,去把供桌劈了吧,应该够烧到明天了。”
“哦……是,小姐。”
单陵领命先去劈桌子烧火,心里却总觉得这位大长公主好像和在宫里的时候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变的……更能引动他的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