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燕国就这么大,我又能将她藏到几时……我终是护不住她。”
年轻的皇帝,声音苍凉。他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朕身为大燕的皇帝,却护不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朕,将她送离了燕国。”
左甄棠脸上神色一变,藏于宽袖中的手紧紧一握。
“陛下将大长公主送出了燕国?”
“不错。”
“陛下!”
左甄棠控制着自己胸中骤然而起的怒火,紧握的双手指节泛白。
他知道赵佑钧会在和亲这件事和他抗争,他知道他的不舍与痛苦,所以他做了各种设想,寻求各种可能,想要为赵佑娴找一条退路。
可是不待他将计划付诸尝试,赵佑钧竟然直接将赵佑娴送走了!
不是暂时离京躲避,而是直接送出了燕国。
燕国与大陆诸国虽有互市,但是要送一个活生生的大长公主去别国,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送去哪个国家?怎么送?送去做什么?
那个国家会不会利用大长公主的身份制约燕国,要挟燕国?
那些蠢蠢欲动的旧党会不会得到消息,并在赵佑娴还没来得及离开燕国的时候,将她挟持,打着她的名号掀起战争,分庭抗礼?
点点怒火,在左甄棠的眼中燃成一片。
“陛下,您可曾考虑过大长公主殿下离开京城,离开燕国,离开陛下的保护会有什么后果?
可曾考虑过别国若将大长公主劫为人质,向大燕勒索又该如何?
可曾考虑过若是有人别有用心,离间陛下与公主殿下,让她与陛下反目。于陛下不可及之处,揭竿而起,与陛下为敌,又该如何?”
左甄棠的话,让赵佑钧浑身冷汗直下。
他没想过这些,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只是觉得赵佑娴在宫中太过危险,那么多人都在打她的主意。她过的又不开心,还不如随了她的心愿,让她离开皇宫,做个普通人,还快乐些。
赵佑钧颓然的坐在龙椅上,嘴里喃喃道:
“不会的有事的。朕已经派了单陵去保护她,也让他们带了足够的银子。皇姐说,想要在南方依山傍水的地方,开一亩菜园,浇园纺布。做个普通的农家女子,过最普通的生活。
她又会妨碍到谁?又有谁忍心伤害她?”
“天真!”
左甄棠出口驳斥,毫不客气的说道:
“大长公主的身上流着和陛下一样的血,她注定不可能过普通的生活。她是大燕的公主,必须在大燕的庇护下才得生存。陛下将公主送去别国,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
左甄棠看着赵佑钧,这个他辅佐了数十载的孩子,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皇帝。
在经历了那么多血淋林的争斗之后,他怎么能还这么天真?这么任性?
到底该说他本性纯善?还是太过愚钝?
此时的赵佑钧又惶恐又愤怒,他绝望的看着左甄棠问道:
“左相,难道我们没有选择吗?”
赵佑钧眼中的绝望刺痛了左甄棠,他此刻懦弱而痛苦的样子仿佛在嘲笑他多年来的努力,皆是无用之功。
这是他辅佐的皇帝吗?他排除万难一手推上皇位的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左甄棠眯起双眼,将赵佑钧此刻的绝望与挣扎尽数纳入眼中。
不是!
赵佑钧,只有在遇到跟赵佑娴相关的事情的时候,才会露出这幅难看的模样。
左甄棠的手在宽袖中紧握成拳。
绝不能让大长公主赵佑娴离开燕国!
绝不能让她再活着。
她是赵佑钧的弱点。
而大燕要强,大燕的皇帝,不能有弱点。
心中主意已定的左甄棠脸上神色缓和了些,他叹了口气,对赵佑钧说道:
“陛下,是天子,乃是天命之人。身负天命,自然难违。公主殿下,虽然生在皇家,可是如今陛下既然已经将她送走,或许这也是她注定的命运吧。”
这句话,仿佛给沉入绝望漩涡之中的赵佑钧抛下了一块浮木。他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神采,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左甄棠问道:
“当真吗?左相!你不怪朕了?你也觉得皇姐她,应该有不同的选择吗?”
这一刻赵佑钧的眼神,仿佛一个极度渴望得到认可的孩子,纯净而迫切,看的左甄棠实在无法开口驳斥。
大燕有这样的皇帝,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陛下,不知陛下是差了什么人,要将公主殿下送到哪国去呢?此去长路漫漫,路上怕是颇为艰苦。不如让微臣增派些人手护送公主殿下吧。”
左甄棠岔开了话题,他不想太过打击赵佑钧。比起给赵佑娴一个她本就不该拥有的选择,他更愿意让一切回到正轨。
而赵佑钧此刻却对左甄棠警觉了起来,他防备的看了看左甄棠,说道:
“左相,你可是要将皇姐抓回来?”
左甄棠笑了,笑得格外谦和又无辜。
“陛下是不是听错了?微臣,是想多派些人手保护公主殿下离开燕国。”
赵佑钧皱着眉头盯着左甄棠看了会,十分怀疑的摇了摇头,对他说道:
“朕不信。左相你看起来太过无辜,太可疑了。”
可疑?
左甄棠微微一怔,赵佑钧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竟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
好了,不用再说了。”
赵佑钧站起身,截断了左甄棠要说的话。
他疑心既起,便不想在和左甄棠在这件事再谈下去。左甄棠心思过于深沉,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他套去话。他拿这个宰相大人,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朕乏了,要休息了。左相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先退下吧。”
赵佑钧以手扶额,脸上尽是疲惫之色,身躯摇摇欲坠。
这个皇宫里没有了赵佑娴,就仿佛四季只剩夏秋冬。赵佑钧的一颗心,再也没了去处,他的疲倦和痛楚再没人能为他抚平了。
他真的累了。
左甄棠看着赵佑钧单薄的身躯,疲惫的模样,叹了口气。
“陛下好好休息吧,微臣告退。”
他退出太极宫,慢慢往文渊阁走。
一路上宫人步伐匆匆,却是井然有序。偌大的宫殿,毫无半点其他声响,肃穆而庄严。这就是皇宫,世人向往的地方。可是世人不知道,当他们向往皇宫里的时候,身在皇宫的人,也在向往着他们。
左甄棠的眉头紧锁,脑子一刻不停的运转着。方才赵佑钧已经不小心的说漏了嘴。他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他派了单陵去保护赵佑娴。另一件,是赵佑娴喜欢南方。
南方,燕国的东南边境与周国接壤。再往南,是南楚。再往西南,是西蜀。
若是一直往南必然要经过大周,除非走海路否则不可能抵达南楚。但是赵佑娴生来怕水,更不会游泳。她的身体十分娇弱,是个掉进鲤鱼池都会病一个月的真正的娇娇儿。
这样的身体,这样怕水的赵佑娴,皇帝是绝对不会让她去冒险坐海船去南楚的。
若是往西,那边是西蜀。可是西蜀地势非常恶劣,蛮荒贫瘠而未曾开化。距离燕国十分遥远,他们甚至都不曾与西蜀互市,更别说让赵佑娴去了。
如此看来,赵佑娴若是当真离开燕国,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东周了。
这倒是与他的猜测差不多。东周位居江南,土地肥沃,富庶。民风淳朴,好文厌武。百姓小富即安,皇帝也没什么野心,与诸国交好,从不多做挑衅。百年来,无风无浪,国富民强,倒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意外的是,赵佑钧竟然没有给赵佑娴派遣护卫队,而是只派了单陵一个人保护她。这倒是颇有头脑,左甄棠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安排很聪明。一方面,单陵所属的暗卫十三廷,是直接隶属皇廷领导的侍卫队。宫外的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他们的模样,有那么一个人在赵佑娴的身边保护着她,比起一整个护卫队,倒是确实不容易引人注目。
更何况,暗卫十三廷里的人,个个都是大燕顶尖高手。别说一个护卫队,就算是整个皇宫之中,想要找出超越十三廷的人,只怕也难。
而且十三廷里的人不仅武功卓绝,更是经过系统的培训,他们可以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找到生路,活下来。这点对于从未离开过皇宫的赵佑娴来说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