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不好提头来见啊……
孙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使劲抽了一马鞭。空旷无人的小路上,一辆小巧的马车卷起阵阵烟尘。
这一路上,这句话仿佛高悬的利刃一直悬在孙福的心头。
他孙福在这大燕的皇宫中,怎么也算是个新晋的红人了吧。御前伺候,皇帝左右都离不开他,大小也算个心腹之人。偌大的皇宫里,谁不得给他几分面子?
这大燕的新帝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没什么奇怪的要求,生活也简单。朝政上有全能的左相辅佐着,这皇帝每天,要么是在太极宫发呆,要么就是去他皇姐大长公主那里发呆。他跟在左右,简直就是清闲。
所以,皇帝一说要交给他一个重要的任务,他立刻来了精神,还以为又有什么肥差,美滋滋的想着又能捞点好处什么的。却没想到,却是个要命的差事!
真的要命啊!皇帝让他把大长公主赵佑娴,偷偷带出大燕!
把大长公主!
带出大燕!
偷偷的!
苍天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关键是,这个命令还是皇帝陛下下达给他的!
皇帝陛下啊,这可是整个大燕身份最为高贵的人啊!
大长公主啊,这可是整个大燕,身份最高贵的公主啊!
为什么要偷偷下命令?偷偷的带出去?
因为全能的左相,左甄棠大人不同意!
现在若是有镜子,孙福就能看到,自己的这张脸,真的是比苦瓜还要苦。
他是何德何能,皇帝竟然给了他这么个任务!关键是还要躲开左甄棠的耳目,这也太难了吧。
这大长公主不是要去和亲吗?为什么他要偷偷给送走?
他不敢问。
大长公主被他送走以后,谁去和亲?
他还是不敢问。
为什么不能跟左相说?为什么左相不同意?他要是被左相发现了怎么办?
他更不敢问了!
问就是提头来见……
他孙福真的要收回前言,这个皇帝陛下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平时只是懒得计较而已。当他当真计较起来的时候,孙福觉得自己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可以原地去世了。
好吧,什么都不能问,那就不问吧。他认了,毕竟他非常清楚大长公主赵佑娴在皇帝心中的位置,那可是比太后还有重要的不可触碰的位置。把这么重要的人,交给他,可以说是当真拿他当心腹之人了。
他孙福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保公主殿下万无一失的离开大燕国!
可连侍卫都不给他,他带着那么多的银子,那么满满一车公主用的东西,这不是招贼惦记吗?万一大长公主遇到危险怎么办?
满腔热血,遇到现实问题也是要怂的。孙福实在没忍住,冒着被皇帝训斥的风险,将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
赵佑钧沉着脸,思索了半晌,抬头对着清心阁的屋顶说了句:
“你也跟着去吧,不用回来了。”
孙福呆住了,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顶,心里暗暗想着:皇帝这该不会是在和大燕皇室代代相传的,专门保护皇帝的暗卫十三廷里的人说话吧。
这个可不得了!
暗卫十三廷里面的人,一个个都身怀绝技,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在宫里这么长时间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这十三廷里的人每人负责皇宫一角,以保皇帝万无一失,缺一不可。皇帝现在派出去一个人保护大长公主赵佑娴,那不是少了一个人?那皇帝自己怎么办?
“陛下,那您自己……”
赵佑钧斜睨了他一眼,孙福立刻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很好,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孙福够机敏,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也善变通,脑子活。
他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办得都让他颇为满意,想来这次护送赵佑娴出大燕,他应该是最佳人选。
赵佑钧垂下眼眸,让孙福去取来纸墨。他从翠玉水丞里取了两勺清水,放在龙纹端砚之上,亲自研墨,开始写信。
有些话,他无法当面说出,就写在这里吧。希望他的皇姐能理解他的苦衷,明白他的心意,不要怪他。
长长的信笺,一笔一划的写了厚厚一叠。千言万语,皆被封在火漆之下,只待赵佑娴拆封亲阅。
而赵佑娴醒来的时候,孙福驾驶的马车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孙福?”
赵佑娴揉着酸痛的脖子,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改换了装扮的孙福。他现在打扮有点奇怪,一身看不出是什么料子的浅褐色的衣裳,看起来不太合身,他一边往火堆上添着柴火,一边不停的拉着袖子。
看到赵佑娴醒了,孙福赶紧扔下手上的柴火,跑过去将赵佑娴扶起来。
赵佑娴看了看四周,发现竟然已经不是在宫中的样子,她的身下是浅浅绿草,上面垫着厚厚的织锦毛毯。毛毯很大,盖在她身上都绰绰有余。而她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宫装,看样子好像是宫外女子的打扮。她掀开毛毯,打量了下自己的这身衣裙,倒觉得有几分新鲜。
是佑钧做得吗?为什么要给她做这样的打扮?他们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呢?
“这里是哪里?”赵佑娴坐直身体,开口向孙福问道。
她的脖子好酸痛,是发生了什么马?明明她记得之前,她还在赵佑钧的太极宫来着。
太极宫?
赵佑娴陡然清醒了起来,她一把抓住扶着她的孙福,惊恐的问道:
“是不是陛下出事了?是不是他……有什么不测?宫中怎么了?你说啊!你快说啊!”
“没有没有!小姐您放心!放心!公子没事的!”
孙福几乎要被惊恐的赵佑娴给摇散架了,可他不敢挣扎,生怕再伤着赵佑娴。他只能一叠声的安慰着她,让她冷静下来。
可是赵佑娴却被他口中的“小姐,公子”这样的称呼给弄得更糊涂了。
“你叫我什么?小姐?我是……谁家的小姐?”
“呃……”
面对赵佑娴的疑惑,孙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挠了挠头,忽然想起出宫之时,赵佑钧给他的信。
因为赵佑娴一直没醒,他一直贴身收着,生怕弄丢了。孙福赶紧摸了摸怀中,果然摸到了那封信,于是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奉到赵佑娴手上。
赵佑娴疑惑的接过信封,认出了赵佑钧的火漆印记。她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笺,每一张都被赵佑钧飘逸俊秀的字,填的满满当当。
真的是他给自己的信。
赵佑娴拿着赵佑钧的信,心慢慢的安定了下来,她凑到火堆边,坐在地上,一页页的看了起来。
洒金的信笺,透着淡淡的龙涎香,就像赵佑钧就在身边一样。
一页页,一行行,皆是他深埋的情感,他的不舍和决断。
他说:他很羡慕他的皇兄赵佑吉,因为他与她同降人世,一同成长,亲密的让他嫉妒。
他说:他很喜欢她宫中的湖面,因为那个湖面存着她的影子。有时候他看不到她,在湖面站站,就宛若站在她的身边一般。
他说:她是他在大燕的皇宫中,最美好的记忆。
他说:他绝对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锦绣,就算是用他的天子之名和他的性命也会保她无虞。
他说:别回来了,一路往南离开大燕吧。他知道她喜欢温暖的地方,喜欢南方。
他说:他会想念她一辈子,然后等到下辈子。他会在下辈子找到她,他们还要一起做姐弟,但是不要生在皇家,就在普通的人家就好,平平淡淡。做一对简单而平凡的的姐弟。
他说:他这辈子,困守大燕。而她,现在就能做一个普通人。不要停留,不要往回看,不要被左相找到。
他说:如果你在南方遇到了喜欢的人,嫁了,有了孩子。记得告诉他们,他们有个小舅舅。这个小舅舅,最喜欢他的姐姐了。
为自己而活吧,皇姐。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赵佑娴将信笺捧在心上,泪如雨下。赵佑钧从未对她说过这么多话,他对她总是小心翼翼,总是怕她不开心。
这次他终于将心中所想全部都告诉了她,可他们,却是天涯两端了。
赵佑娴哭了很久,支撑不住,在马车里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孙福已经带着她在一间小客栈落了脚。
孙福买的马跑的很快,这里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小镇的夜晚,安安静静的,不比京城繁华,却多了一份宁静。赵佑娴让孙福取来笔墨,她开始给赵佑钧写信。
大燕很大,离开大燕往南,便是东周。这一路,他们要走很久。孙福会在将她平安送出大燕后,回去向赵佑钧复命。所以她要他将自己的回信带给赵佑钧,或许这是他们姐弟,对彼此所说的最后的话了。
正写着,房间外忽然响起一个低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