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金叶子咽了口口水,捏着金叶子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最终他从金叶子上折下一小块放在手心里,将余下的金叶子迅速塞回米团的手里。
“我,我这小本生意,没有多银钱找给公子。且折着一小片便已够公子和马匹这些时日在船上的吃喝用度了。”
米团看了看手上被折了一小角的金叶子,这才知道,原来金叶子是这么用的,原本在家,不过是拿着赏人玩,却是从未在意过。即便是掌管米家商铺那样的生意,也是查看账面而已,金银兑付这般细枝末节的东西,她更是从未接触过。
她掀起幕笠感激的看着王冬,只觉得自己遇到了好心人。她这般不知金叶子的用途,若是遇到贪婪之人,只怕她的金叶子拿出去便拿不回来了。于是她对王冬拱手作揖,感激道:
“多谢大哥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米团乍一掀开幕笠,白纱之下那张绝美的面孔看的王冬呆了呆。他颇为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憨厚笑了笑说道:
“做生意吗,诚信为本。怎么能坑人呢,不能够。”
或许是方才在心中一闪而过的贪念,让王冬对于米团的感谢心有愧疚,他将渡口吆喝的事儿,交给了身边的徒弟。格外热情的帮米团牵过马,亲自将她带上船。一边走一边不忘嘱咐道:
“公子,这船上人多眼杂的,您可千万小心着点。包裹行李什么的看紧点,别让歹人给暗算了去。”
“多谢船大哥!”
米团感念他善意的提醒,拱手再拜被王冬一把拦下笑道:
“咱们跑江湖的粗人,没那么多虚礼。再者说,我可不姓船,我姓王,你叫我王哥便可。”
米团脸一红,赶紧改口道:“多谢王哥。”
说话间米团的房间已经到了,她的马被王冬牵走,放在了所有马匹的集中存放处。米团怕越影被关着受委屈,不放心的跟去看了看。发现这船倒是很大,越影和其他马匹以及其他乘客携带的家畜牲口都被拴在下层甲板上,有水有粮,倒也不算委屈,这才放心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京城到越州的路,很是漫长。米团运气很好,她的这间客房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江上风光。
这个客房虽然小,但是床铺倒是舒适,连棉被都散发着太阳的味道。米团将随身的小包袱枕在脑袋下面,伸直四肢躺在床铺上,看着摇摇晃晃的船顶发呆。
这一路她策马而来,并没有追兵,也没有人跟踪她。想来运气是不错的。这个时候桂圆和红枣他们应该也在路上了,有余无一的照顾,她是放心的。
只是自己这些天在船上到底还是要谨慎些,虽说是在船上,但是通缉她的通告还在。李檀他,不找到她断然不会罢休。刚才她在码头掀起了幕笠,是不是有些不够谨慎?
船在江面上浮浮沉沉,顺风而行,漂浮的船身仿佛小时候的米友仁为她亲手打造的小摇篮。虽然粗糙,歪歪扭扭的,常常被她娘嘲笑一不小心就会将她给摔了,可是她娘仍是每天抱着她将她放在那个丑丑的小摇篮里,轻声给她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谣,哄她睡觉。
分明是襁褓中的事情,为什么她记得这么清楚?
娘,您唱的是什么歌?真好听,再唱一遍好吗?
赵佑娴的似乎听到了她的请求,弯弯的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又将那她听不懂又好听的歌谣唱了一遍。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静谧的画面。赵佑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将米团从摇篮里抱起,一边哄着她,一边走到门边去开门。
别开!
不知为什么一阵强烈的恐惧直袭而来,米团大声的呼叫着,而赵佑娴却好似听不见。
她刚刚拉开门栓,一群身穿玄甲的甲兵便蜂拥而入,将赵佑娴拖了出去。尚在襁褓中的米团,被摔在了一边,她使劲的哭喊着,呼唤着她娘,可是赵佑娴被拖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更没办法回头望她一眼。
不要!不要拖走她!
米团反复挣扎着,不顾一切的哭喊。直到泪眼模糊了视线,也无人回应。
忽然一阵炽热之感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要燃尽她一般。她使劲擦了擦眼睛,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火?起火了!
米团猛地转身,发现她手脚已是现在的模样,她的身后,是米宅的主屋,米友仁和赵佑娴在一群甲兵的围剿下,两人抱作一团。
怎么会这样?快跑啊!爹,娘!快跑啊!
没人听见她的呼喊,而不远处,一个人,一脸阴鸷,弯弓搭箭,正瞄向米友仁和赵佑娴。米团定睛一看,竟然是程九沉!他不是死了吗?
不行!
不要!
米团拼命的向他冲去,可是她的手脚仿佛被什么束缚着,根本无法奔跑。
嗖的一声,箭已离弦。带着死一般的冰冷直冲米友仁的背后而去。
不可以!
米团死命一挣,挺身挡在米友仁的跟前。而那柄夺命之箭穿过了她的心窝,仿若无物一般从米友仁的背后穿透而过,刺穿了赵佑娴的胸膛。
米团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安然无恙的心口,再回头,程九沉满目狰狞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之大,刺的米团耳鼓剧痛,心若刀绞。
噗,一口鲜血从她的嘴里喷射而出,米团猛然醒来。
她环顾四周,房间还是她上船的时候的那个房间,而她整个人,却已经掉到了地上。
原来是梦吗……米团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只觉心中一阵剧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唔……米团捂住嘴巴,鲜血从她的指缝里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上。她赶紧拿出随身的小帕,将地上的血擦干净。
不行,她不能被别人看出来身上有伤。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普通的商旅之人,不会武功,又怎么会受内伤?这太容易引起嫌疑了,好不容易上了船,她绝对不能让别人怀疑自己。
米团强压翻滚的心头之血,将自己挪动到墙角坐下,默念口诀,进入禅坐龟息之态。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是天色漆黑之时。米团向窗外望去,明亮的月亮,将整个辽阔江面照的明亮如昼,而除此之外,再看不见别的什么了。看来,他们是已经走远了。
米团寻来火烛,点了灯,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王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公子,你可还好吗?”
是王冬,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米团顿时警觉起来,她一手探在腰上,摸着踏雪剑,一手将房门打开,果然看到王冬提着灯在门口站着。
“王哥,有什么事吗?”米团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问着。
王冬挠了挠头,向里面探了探说道:
“我看小兄弟你一整天都没有出房间,上甲板。伙计给你送饭,也没见你应。就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适,所以来看看。”
米团见王冬这么说,笑了笑,颇有些歉意的说道:
“多谢王哥关心,我没事的,只是一直赶路有些累了,便睡了会,没想到这一睡便是一天。”
王冬听米团这么说,再看看她一身被压绉的衣服,这才放下心来,对米团说道:
“那就好,没事就好。临出发的时候,我还被官兵拉去盘问了好一会儿,给这船客人都做了保才给我放行。我可真怕你们出事,唉!这年头,真是艰难啊。”
听王冬这么说,米团刚略略放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佯装不甚在意的向王冬问道:
“做保?为什么还要做保?”
王冬,见米团一脸茫然,心里更憋屈了,抱怨道:
“以前自然是不用做保,就是大半个月前突然开始的,我这商船,每到个港口比要彻查,说是找什么朝廷要犯。小兄弟,你说我这做的是小本生意,那船上带的都是商旅行人,船底压的都是货物牲口,哪能有什么朝廷要犯?
港港必查,别说可官老爷们不高兴,光是我们这把货物搬上搬下就扛不住啊。所以呢,就只能折中作保,给客官老爷你们省事儿,却是那我们自己的脑袋挂上呢。
唉,难啊!难啊!”
听到王冬的抱怨,米团的脸色渐渐凝重。没想到李檀竟是连水路也开始封堵了,她叹息道:
“朝廷这般兴师动众,为难百姓,当真是不应该。”
王冬听着米团这么说,仿佛找到知己一般,大声骂道:
“那可不嘛!什么狗屁朝廷要犯,我看他们就是想要我们花银子而已。那群见钱眼开的东西,只要能捞到钱,什么借口想不出!”
狠狠发了一顿牢骚后,王冬顿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这才想起来他是来问米团在哪儿吃饭的,于是赶紧问道:
“对了,客官,您今天晚上在哪儿用晚饭?今天咱们船上上了一队南下的乐坊班子,晚膳时候在上层酒肆为诸位歌舞助兴,很是好看。而且不贵,三十文钱一位。”
她久未坐船,却不想这船上竟然已经有了酒肆,并且还可以有歌舞助兴了,倒是有几分趣味。更何况,她在这船上,若是独居不出,或者总是避人耳目,反而令人生疑,索性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反而好一些。
于是米团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有些无奈的说道:
“好是好,可是我身上没有铜钱,可如何是好。”
王冬笑呵呵的拍了拍对米团的肩膀,说道:
“小兄弟,你可真是太实诚了,白天我切的你那些金叶子,足够你在我这船上吃喝玩乐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