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傅长雪将米团抱回房间安顿好之后,裴贞又重新为米团施针。傅长雪就站在裴贞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手法快如闪电,一套针施完已是深夜。米团面色终于恢复如初,安稳的睡着了。而裴贞的脸色,却差了很多。
施针完毕的裴贞,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滑下,让傅长雪心中一惊。
他赶紧上前去,扶着他在米团睡房外的软榻上坐下。
“裴长史,你怎么样了?”傅长雪很是担心他。
“我无妨,只是我现在需要调息一下。劳烦你帮我护法,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来。”
“好。”
傅长雪见裴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多话,看他坐稳,便快步走到门口,与卫长风一起,两人守在门外。
房内的裴贞,努力让自己坐直,运起玲珑心法调息。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直到月亮偏过中天,房门才再次打开,裴贞缓步而出,脸色已经恢复如初。
“走吧,去书库。”裴贞对傅长雪说道。
书库的灯重新燃起,傅长雪撤去了所有侍从,只留卫长风一人,守在门外。
风在窗外呜咽,吹的书库里,烛火忽明忽暗,一如此时傅长雪的心情。
“裴师兄,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傅长雪开口问道。
“我已无大碍,你放心吧。”裴贞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轻描淡写的答道。
“没事就好。”傅长雪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些,可以转念再想到米团,他的心又揪了起来。他眉头紧锁,看了看裴贞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斟酌着开口道:“裴师兄,这里现在已无外人,长雪叫你一声师兄,希望你能将发生在团团身上的真相告诉我。可以吗?”
裴贞背光而坐,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太清楚。他没有说话,放下了茶盏,侧着脸,看着窗户上傅长雪和他两人的身影出起神来。
傅长雪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裴贞却似乎对那窗纸上的人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盯着看着,挪不开眼。
“裴师兄你……”
傅长雪张了张嘴,刚说了四个字,便将剩下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忽然他猛的站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似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他的身形仿佛凝固了一般,就这么呆呆的站着,站了好一会儿。
“不可能……”傅长雪自言自语的道:“绝对不可能。”
他一边喃喃自语的说着,一边烦躁不安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裴贞转过头,看着他来回踱步的样子,眼中浮现一丝了然。
傅长雪藏于长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一编又一遍,试图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可是却发现,这个假设宛若一副铁拳,牢牢扼住了他的喉咙,钳制住了他的头脑,让他无法思考,难以喘息。
他猛地顿住,一抬头,和裴贞对上了视线。
“你,都知道?”裴贞漫不经心的开口,眼睛却将傅长雪牢牢锁住。
傅长雪的瞳孔猛地一缩,裴贞的这句话,无疑让他心中的猜测,又却变得真实了几分。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一个猜测。”
裴贞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却硬是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看的傅长雪的眉头,锁的更死了。
“聪明如你,天下无双的长雪公子的猜测,往往与真相的距离不会很远。”
“我现在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公子。”傅长雪长腿一迈,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裴贞的跟前,他目光如炬,一瞬不瞬的看向裴贞,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现在只是团团的夫君,而她,是我此生唯一挚爱。我不能……不能……失去她。”
傅长雪的话越说越艰难,那些他连想都不愿想的念头,若是成真,只怕他会疯。
可是,事实便是事实。米团今天的这个情况,还有裴贞今天所用金针,都说明了一件事,而这件事,光是将它说出口,就要花光他所有的力气了。可是,却又不得不提。
“是,因为琮皇吗?”傅长雪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裴贞的眼睛因为那两个字,而变得暗淡起来。命运,果然是是谁都无法抵抗的,他不能,他师父不能,即便是身为人皇的米团,也不能。裴贞深深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
“不错,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小师妹今天会这般,就是因为她亲手封印了琮皇的缘故。”
“我听团团说了,当时琮皇欲为害人世,令师耗尽百年修为铸成大阵,团团与你联手,方才将其封印。按道理说,他不能再有所动作了,为何现在又会这样?莫非,是反噬?”
面对傅长雪的疑问,裴贞摇了摇头,他看着被从窗户缝里透进的北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烛火缓缓道:
“人皇和琮皇本就是相伴而临世,玲珑棋谷很早就开始关注人皇与琮皇了。我曾经在岛上的藏书阁,翻遍古籍。书上记载:人皇福荫于人世,琮皇受礼于天地。两者相辅相成,人世方能享百代兴盛。
可是,师尊却并不这么认为。家师南翁,人称玲珑剑仙。浪迹人世数百年,踏遍山河,见过人世百态。早将人皇福泽百代这件事,看的一清二楚了。
他曾经告诉我:人皇与琮皇,带来的并不是福泽万民,他也从没见过能兴盛百代的人世。
自有记载以来,每每人皇降临于人世之后,带来的都是无休止的征战与杀戮。人人都想将人皇与琮皇占为己有,以登高位,独享福泽。
所以,他视人皇与琮皇为灾祸。他说,琮皇,代表的就是欲望与贪婪。而人皇,不过是琮皇于人世间的傀儡罢了。”
傀儡吗……
傅长雪摇了摇头,他的团团,才不会是傀儡,她不会屈服。
“团团她,既不会为害人世,也绝不可能沦为傀儡。”
面对傅长雪斩钉截铁的话,裴贞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小师妹确实与众不同,师尊很喜欢她,心疼她。甚至愿意舍却百年修为,助她功成。可是,却终究难逃命中厄运。”
“厄运?什么厄运?”傅长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裴贞叹了口气,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风已经听了,漫天的乌云被吹得干干净净,只剩一轮明月孤悬。
“小师妹亲手封印的琮皇,虽说斩断了恶缘,可是却为自己埋下了一个灾祸。人皇与琮皇,就像人与影子,两者原本不可割裂。一损俱损,本是无可避免。师尊终其一生,耗尽修为铸成的大阵,也不过保了小师妹这些天而已。可见,师尊也失败了。”
裴贞的话傅长雪越听越觉得不妙,到底是怎样的失败连剑仙南翁都不能避免?
玲珑剑仙,寿与天齐,可向天借命。连他都不可避免的失败,或许,只有一个。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一阕轻吟,朗如明月,寒若冰霜。
傅长雪的话落在裴贞耳中,听的他眼眶一红。
师尊啊师尊,您做了一辈子子的潇洒剑仙。却在最后的最后,以命赌天,逆天改命终落得个跌落红尘,撒手人寰。
如今您以命相护的小师妹,危在旦夕。徒儿也无能为力。唯有同师尊一样,以命相护了。
或许,这就是我入师门的最终使命吧。
风,从远处吹来,带来一丝寒气,拉动着天上的薄雾,将月亮的半遮半掩。将裴贞的长发,轻轻吹起,飘于身后。
裴贞的脸上,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看着天上朦胧的月亮,这月亮,和他初次见到米团的那天,真像。
朗朗明月,昭昭我心。师父,徒儿不后悔。
裴贞脸上的笑意,落在傅长雪的眼中,让他大为惊骇。
裴贞是什么人?他是玲珑棋谷首徒,玲珑剑仙最为得意的大弟子。他的能力纵横六国,只怕也难有人与他匹敌。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人,却露出了这般决绝的笑容?他口中的厄运当真这般……要人性命吗?
“裴师兄,团团当真非死不可吗?”
傅长雪一把抓住裴贞的手,将他的思绪猛然拉回。他愣愣的看了看傅长雪,被他那句毫不掩饰的非死不可震住了。
果然,当真相被说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残忍。
裴贞别过头去,甩开了傅长雪的手,关上窗户坐回桌边。傅长雪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在他身边坐下。裴贞终是叹了口气,将一切娓娓道来。
“小师妹她,与琮皇本是伴生临世。当年琮皇即便是被师尊封在昆仑玉中,可也是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如今却被她自己亲手封印,这就相当于,将自己活生生的撕裂一般。
虽然在师尊的大阵之中,已经将伤害降至最低,但是这对小师妹的影响,仍是不可避免。拖到今日方才发作,已经是相当难得。
更何况逆天改命,天罚必至。这一点,师尊躲不掉,小师妹她也躲不掉。没人能,躲得掉。”
裴贞的声音越说越苍凉,他似乎在说米团,又似乎在说自己。
“可是,你已经找到了化解的方法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将金针随身携带,以防不时之需。
而且,据我观察,那套金针,并不是寻常之物。它比寻常金针长了太多,通体泛着红光,却又不是淬染药物所致。你用那套针法虽让团团恢复如初,而你自己却虚脱至此。莫非……你与令师玲珑剑仙一样,想要用自身的修为封印身为人皇的团团吗?”
傅长雪紧盯着裴贞,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一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