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贞被傅长雪的话说得愣住了,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傅长雪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很大,放肆,甚至有些竭斯底里。
傅长雪却是不为所动的坐在一旁,看着他笑,看着他慢慢的恢复正常。
“你,当真不愧是天下无双的长雪公子。随便猜一猜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裴某佩服。”
裴贞端起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顺了顺气对傅长雪说道:
“不过放心,我并没有封印你的团团。琮皇已除,小师妹作为琮皇宿主已对人世没有威胁。只是她因此所受的伤害无法磨灭。
这样的伤害只怕会跟着她一辈子,若是师尊尚在,或许还有治愈之法。我不及师尊,只是在她体内,布下阵法,渡些修为给她,让她好受些。你且安心吧,她目前应该没事了。”
话虽这般说给傅长雪听,可是他自己却清楚地很,米团所受伤害并非几次传渡修为便能弥补的。而他的修为远不比南翁的修炼百年的修为,雄浑深厚,也总有耗尽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又有谁能继续给米团续命呢?
裴贞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傅长雪没有再继续逼问,他对裴贞深深一拜,走出书库。
他不是练武之人,并不知道修为对于习武者来说是多么重要。可是单单从裴贞为米团渡过修为之后虚弱模样就能看出,裴贞口中所说的布阵与渡修为绝非容易。
人生向来没有容易走的路,而米团选择的,是最难的一条路。她从不后悔,追随她的人,也不后悔。而他,亦是不悔。
上穷碧落下黄泉,团团,此生与你,定不再分离。
第二天米团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看着帐顶,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她似乎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而在梦中,她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而已。可是为什么,眼泪却总是落个不停。
候在一旁的伺候的侍女见睡房内有了动静,赶忙进去伺候,却被满面泪痕的米团吓了一跳。
“陛下,您是不是又有哪里不适?可要奴婢再去请长史大人来为陛下施针?”
原来昨日是裴贞为她救治的吗?她这个大师兄,倒是无所不能的样子。
米团起身下床,只觉得自己浑身轻松,并无不适,完全不像昨日那般。
“无妨,我已无大碍,去端水来我洗把脸。”
梳洗过后,米团如往日一般雷打不动的做起早课,却在运起玲珑心法的一瞬间发现了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她的体内做了一个屏障,竟让她运功不畅?
是……裴贞?
“长史大人何在?”米团睁开双眼向侍女问道。
“回禀陛下,昨夜书库的灯彻夜未灭,长史大人此时或许还在书库。”
“谁都不许跟来。”
米团留下一句话,人便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群侍女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书库的门,猛然被打开。一阵冷风带着冬日清晨的寒气从外面灌了进来。而在一旁软榻上盘腿禅坐的裴贞却不为所动,他的长发被冷风吹起,飘散在身后,却是面色如常,一动不动。
“小师妹,你醒了。”
似乎是知道来人是谁,裴贞紧抿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中精光满溢,将米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站起身笑道:
“恢复的不错。”
米团一言不发的反手关上书库的门,走到书案边的椅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顺便也帮裴贞倒了一杯,递到了他的手上。
裴贞眉毛一挑伸手接过,咋舌道:
“小师妹忽然对我这么好,师兄我,受宠若惊了。”
米团瞥了他一眼,退后两步,对他拱手正色道:
“多谢大师兄,昨天出手相救。”
“你我,不必说这些。”裴贞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在米团身边坐下。
清晨的日光带着些许暖意,从高高的窗棱中散入书库,照在对坐的两人身上。米团抱着茶盏,沉吟半晌,终是开口问道:
“师兄,为何你要封我功体?”
这个问题,在裴贞意料之中。他知道,米团每天都会雷打不动的做早课,昨日他以金针刺体在她体内设下禁锢,今日她晨起运功,定会发现,必然会来找他问个明白。
裴贞看向米团,晨光之下,她白皙的脸泛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好看极了。仿佛一切灾厄,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
只是她的眼神清澈中透漏着几分冷意与质询,她的眉宇间萦绕着那些挥之不去的忧愁与坚韧告诉着他,现实是何等残酷。
裴贞轻轻叹了口气,对米团劝导道:
“小师妹,我这般做,是为了你好。你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不可再轻易动武运功。我将你的功体封住,只是为了不让你伤害自身而已。”
“为我好?”
米团的眉头一锁,脸上的神情陡然冷肃了起来,她猛的站起身,走到放在书案上的沙盘便,手指沙盘对裴贞说道:
“师兄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境况吗?大战在即,朝夕难保。在这个时候,一个人都恨不能当作十个人用。师兄你却在这个时候将我功体封住,那我要如何领兵作战,又要如何截断燕兵粮草,突围北上?”
“任凭你武功盖世,也抵挡不了千军万马。行军作战靠的是兵法布阵,而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力高低!”裴贞反驳道。
“古有关羽,赵子龙,今有郭子仪,苏定方。试问师兄,古往今来的豪杰有谁不是身先士卒,驰骋疆场。
半月后,燕兵粮草便至。那批粮草,无论于敌于我都是极其关键的所在。燕兵必将重兵把守,而我们对其也是势在必得。此一役,定然是一场硬仗。
敢问师兄,莫非想要让我看着将士们去赴死,自己在城中坐享安逸,捡便宜吗?米团岂是那等奸猾怕死之人?”
米团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大,一想到那场可预见的大战她更加愤恨。
“你不怕死,我怕!”
裴贞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米团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的模样。
他上前一把抓住米团的手腕。那手腕,如今是如此织细,仿佛他一用力就会折断一般。这双手,这个人在玲珑岛上的时候还活蹦乱跳,肆无忌惮的踹他,揍他,让他抱头鼠窜。可是如今,她瘦小的身躯在沉重的铠甲之下,越来越虚弱,生命消逝的速度远远快过他拼命拯救的速度。
他并不想和米团争吵,可是她这样丝毫不顾及自身,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做呢?
裴贞一把将米团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她随时会消失一般,害怕的颤抖起来。
“小师妹,我真的害怕。我答应过师尊,要守着你,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大师兄……”
裴贞的样子吓到了米团,她从未见过裴贞这么害怕过,难道她,真的会死吗?
米团手足无措的被他抱着,忽然想到了自己清晨起来的时候做得那个梦,那个过于真实的梦。
她真的,会死吗?
米团将脸贴在裴贞的胸膛上,他还在断断续续的呢喃着什么,她听的并不十分分明。似乎是在因为梦中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的缘故,当她认真的去想自己是否真的会死这件事的时候,反而不害怕了。
人的一生,终究是要死的。没有谁能真正的长生不老,连她的师父南翁都做不到,更别说她了。
她此生至今,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她已经不害怕了。
慢慢的裴贞的心跳声,与她的心跳声,融为一体,她知道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慢慢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从袖中掏出小帕为他擦去眼角泪花。裴贞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难为情的样子看的米团笑了起来。
“多大的人了,竟然吓哭了。你可是大师兄啊,真是的。”
裴贞躲开她的手,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师兄,给我解开禁锢吧。”
裴贞的背影一僵,米团顿了顿,仍是继续说了下去。
“师兄,我不怕死。因为我们每个人终究都会死去,没人能活过长久的时间。我不在乎活的时间是长还是短,我在乎的是临死之前,是否后悔。师兄,你成全我吧。”
米团恳切的话语,听在裴贞的耳朵里却如同针刺一般的痛苦。
“不行。”
忽然高大的窗户被狂风吹开,冷风将夹杂着沙砾横扫屋内,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待米团回过神,书库里哪里还有裴贞的影子。
这个裴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