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盛怒的傅长雪,米团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自北伐后,他们各司其职,终日里总是事务缠身。相守厮磨日短,两两相思日长。而人皇这个身份,是她的职责,更是她的枷锁。
有些事,米团有选择,而人皇,别无选择。
“小雪,我是人皇,我身上有着师父留给我的天罡之力。以我此时的功力,即便是汴水那边的燕兵倾巢出动,也未必能奈我何。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再让这些将士去送死!”
“所以你就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以一当万?”
盛怒之下,傅长雪气极反笑。
他轻佛衣袍,临窗而立。从破晓到清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当他发现米团从书库消失的那一刻,心中的恐惧骤然放大。
米团已经不是从前的米团,她看起来似乎前所未有的强大,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可他却偏偏害怕她的强大,害怕这样的力量会压垮她瘦弱的肩膀,让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倒下。
回望犹自跌坐在矮榻上的米团,紧抿的双唇诉说着她的万般无言。两人四目相望,米团的眼中浮起一层雾气。
唉。。。。。。
他怎忍的下心,将怒火延伸到她的身上,他愤恨的不过是这将诸事皆推向米团的世道而已。
傅长雪垂下头,无力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曾经自诩可做米团的开山之斧,可如今,他却没有了这样的自信。米团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她无恙,护她余下半生?
“小雪,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米团的一双微凉的小手,轻轻的覆上傅长雪的红肿的手背。无言的摩挲,轻轻的安抚着。
他的手常年执笔,修长而白皙。而她的手常年舞剑,手心里的那层薄茧,是她特有的印记。
一滴眼泪,落入两人相执的双手。
一滴,又一滴。
是夜,汴城之中如往常一样,似无异样,只有东南方向的一扇小门轻轻开启,一群黑衣人以月色为光,人衔枚,马裹蹄,鱼贯而出,这正是要夜袭粮草的米团一行。
此一役,米团终是听从了傅长雪的安排,自领一千人马,埋伏在汴水岸边,让过前方护粮兵马,只待宋承恩押送粮草的辎重行到,夺其粮草,便退。
裴贞领五百军士于前方只做佯攻,拖住护粮兵。待到米团得手之后,且战且退,穷寇不追。
守在城中的傅长雪,再领五百弓箭手,于城墙之上接应。
万事俱备,只待宋承恩入瓮。
可这一战,打的并不容易。宋承恩有备而来,裴贞的佯攻部众竟是半分上风也难占到。双方正是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只见米团宛若暗夜阎罗一般,飒沓而来。银光熠熠的踏雪剑龙吟咆哮,削铁如泥。米团飞旋于燕兵头顶,手起刀落,势如破竹。
不消多时,胜负便分。宋承恩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米团这般的神人,见粮草已然被劫走,大势已去自是保命要紧。于是一番丢盔弃甲,却竟是慌不择路的跳入汴水之中,沉浮之间直觉就要去见阎王了。就在此时,汴水对岸忽起杀声,只见宋字旗高高挂起,尘烟之中,宋伯威率燕军主力前来接应了。
“爹!大帅!”
宋承恩看到宋伯威顿时手脚又有力了,一面高声呼救,一面奋力往岸那边游去。可不想被人从身后以矛抢挑着腰带,生生给挑了回去。回头一看,却是裴贞似笑非笑的正看着他,当下魂飞魄散。
“爹!救我!”
宋承恩杀猪般的嘶嚎,听的宋伯威脸色极其难看。欲强行渡河救人,可唯一一段可行的浅滩早已变成连片火海,隔绝了任何渡河的可能。宋伯威即便几万人马在手,一时之间也无力施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贞押着宋承恩远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中,米团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宋将军,若想要少将军的性命,就请拿你们左相的人头来换。”
坏消息总是比好消息走的快,这里宋承恩在汴城的大牢里惊魂未定,那厢粮草辎重被劫的消息就传进了文渊阁。
“一群酒囊饭袋!”
嘭的一声,汴城的战报被狠狠拍在桌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左甄棠,冲天的怒火,直直扫向跪在堂下的张三山。
“宣武将军被俘,汴州粮草被劫。这么重要的军情为何今早才报?”
跪在堂下的张三山,早就吓的抖若筛糠,只能结结巴巴的犹自辩解道:
“相国大人。。。。日夜操劳,小人、小人怕打扰大人休、休息。”
“延误如此重大军情,罪无可恕。拉下去,杖毙。”
不容置疑的冷酷话语,伴随着张三山哀戚的求饶声,挑动着文渊阁堂上每一个官员的神经。
这就是左甄棠,只手遮天,说一不二的燕国相国。
此时他又拿起战报细细再读一遍,冷笑出声:
“好一个人皇大人,要用老夫的这颗项上人头,去换宋承恩的人头。”
兵部侍郎周宁偷看了眼左甄棠的脸色,迟疑的开口道:
“什么人皇,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此等乌合之众,岂劳相国大人费心?大人且安心,不过数日,宋老将军,定有捷报相传。”
“哦?”
左甄棠闻言,放下战报,深深看向周宁问道:
“你为何如此笃定?”
周宁早料到左甄棠会这么问他,值此紧要关头,若非胸有成竹他哪敢开口。
“大人,汴州的那些乌合之众早就被宋老将军围困数月,想来城中早已弹尽粮绝。老将军至今围而不攻也是因陛下心怀仁德,相国大人爱护百姓之功,才有了他们一夕苟延残喘。如今,他们不知死活的劫粮草在先,令宣武将军受辱在后,宋老将军怎能再忍?老将军救子心切,不日必将破城。到那时,大人心头之患,可平矣。”
堂上众人听周宁这般分析,皆觉颇有道理,无不点头附和,交头称赞。
只有左甄棠坐在那里,沉眸冷观堂下如释重负的众人。手上端起纯白无暇的茶碗,沉思半晌,复又放下,看向众人似笑非笑道:
“即便如此,那老夫便走一遭,给宋老将军,提前祝捷吧。”
堂上众人闻言皆愣住,左甄棠撩袍下堂,大步走出文渊阁,喊来侍从吩咐,即刻从府中点派快马,仅带随身护卫十二人,便直赴汴州。
从京城到汴州并不近,可左甄棠快马加鞭,日夜星程,毫不怠慢。等他赶到汴州的时候,宋伯威正如周宁所说的那样,已然筹备得当,准备祭旗开拔,破城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