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早上一醒,头昏脑涨,起初以为是昨夜睡觉扑了风,待洗完脸才觉察,是中了暑气。原以为,凭我的才华能一鸣惊人,谁知神都城十步香草,凭我那点技艺,只算雕虫小技。
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许诺稷良,要带他周游天下,饱览山川美景,瞧现在的光景,连填饱肚子都难,抚着细细的琴弦,几滴泪不觉间滑到腮边。
“快点,再晚日头就晒了!”院里,华老太太催促稷良出门,自她痊愈,每日早出晚归,我掀开帘儿,问:“你们去哪儿?”
稷良笑嘻嘻的答:“我们去地里浇水!”
浇水?我随手扯下架子上的碧色罗衫,朝他们喊:“等一下,我也去!”
华姨嗔怒道:“这孩子,净爱说,你是家里的贵客,岂有让贵客下地的理!”
我坦然一笑,打扰多时,多有不便,多一人总多一份力嘛!
盛夏,天空早早放晴,远处的沼泽里,彧彧芦苇谡谡葱葱,蛙声蝉鸣,从日出一直响到日落,我与华姨、稷良,像一家人一样互相关心,只是没想到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里,少了芙蓉。
走了没多久,华姨的鼻尖就冒出了汗,她顾不得擦汗,咧嘴一笑,“柳姑娘真是实诚,有活儿不偷懒,还要抢着干,”她叹了一口气,又说:“芙蓉那丫头就不一样了,明明是个奴才,却反过来欺压主子,昨天你们在院子拌嘴,若非我及时出去,恐怕她就把你推下井了!”
我略一抿嘴,解释道:“昨天我和她起了点口角,她想去找那个不怀好意的茶馆老板,被我阻止了,她就不高兴了。其实我已收她为义妹,既无主仆之分,自然不算我的丫环。”
“你的义妹?她不是你从家带来的贴身侍婢么?”见我否认,华姨又问起她的家乡父母,这些我哪儿知道,原本只想将她从龙潭虎穴解救出来,教以诗书,做一对姐妹,谁知当我到山穷水尽之时,她就想摆脱我了……
华姨还想打听她的底细,我却不敢说了,芙蓉心眼颇多,若让她得知自己早年的经历被我泄露出去,定会记恨我的。
夏日的骄阳明媚热烈,我们提着水桶,穿梭于田间,虽然辛苦,却很快活。
忙了一日,终至日落,到家后,华姨开心的说:“咱今晚煮绿豆汤喝,如何?”
“好啊!”稷良乐呵呵的跑去劈柴,我一扭头,发现西厢的灯居然亮了,便问:“是芙蓉回来了么?”
华姨斜眼一瞧,“是啊,回来了,一回来就一言不发的钻进厢房,点上两只大红蜡烛,跟要结婚似的。”
厢房里,芙蓉头也不抬的对镜自怜,当我像一阵风一样可有可无。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花花绿绿的十分媚俗,有玛瑙、珊瑚、玳瑁、鸡血石,价值虽不高,却也算别致。这些都是哪来的?
她不耐烦的撇撇嘴,抓起一支步摇插在鬓边,眉宇间颇具扬眉吐气之色。
“姐姐,你可别小看人,这些都是我凭本事挣的,你别往坏处想,若不是有人送的,难道还是偷得不成?”
我哪里怀疑过她偷东西,我分明是在关心她,江湖险恶,她可千万不要贪图这点东西,再入狼窝!打眼一瞧这翡翠是真,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土沁并未渗入玉里,用指甲一抠就抠下来了,由此可见,这并非翡翠,只是打磨得比较精细的石头!
她一把夺回步摇,矢口反驳:“够了!姐姐,您什么时候变成鉴宝专家了?这可是人家杨老板送我的定情信物,你不懂行情不识好货,就别指手画脚!你若稀罕呢,也去找个老板,让他给你买,我身上就这几样值钱物事,您就放过我吧!”
她以为,我是在抢她的首饰吗?这几日,你都在哪里,一个年轻女孩整日在外游荡,万一被坏人所图怎么办?
“姐姐,这就不劳您费心了!不瞒你说,我已寻得一个好去处,衣食无忧,再也不用跟着你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我今日回来呢,是跟你道别,念及我们曾经的姐妹情分,这点碎银子,你就拿去裁件新衣吧,别整天穿得跟戴孝似得!”
我踢开地上的碎银,加以反斥,好去处?就是茶馆的好色之徒?
她脸一红,勃然大怒,“好色之徒?姐姐,你饱读诗书,竟出此妄言?你去倒贴,人家还不一定要呢!”
为了几只破烂首饰,竟要与我划清界限,弃前程于不顾!再次沦为别人的玩物!她难道忘了,那些惯用小恩小惠笼络女子的男人,都是什么面目?我据理力争理论几句,她就字字带刺的冷嘲热讽?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嫉妒我寻得如意郎君嘛?早说啊,我回去之后帮你美言几句,让你做我的通房大丫环,以后处处让你先伺候杨老板,如何?”
我……我哑口无言,曾几何时,我与芙蓉之间主仆情义不再,姐妹恩情也成空。她句句夹枪带棒,哪里还似原来的柔声细语?
这时,华姨喊我去吃饭,我径自走出去,不想再与之言语。她既然寻得了好去处,我岂有阻拦之理,我们这粗茶淡饭的,人家未必瞧得上吧!
“人家现在攀上高枝,你就别操心了!”华姨饭吃得快,主意来得也快,我一言不发的喝着汤,心里闷气重重。
这时,外头一声巨响,随即正屋的门也被人一脚踹翻,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烟尘弥漫中,芙蓉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珠子站在门外。
华姨在此住了四十年,这栋老宅,是她唯一的家财,她当即质问,“你干什么?恶意毁坏,我可要报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