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芙蓉之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没想到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教坊中,除了青蓝殿那起小人之外,还有一个敌人。而此敌非彼敌,她熟知我的饮食起居、性情习惯,更能加以利用,令我浑然不觉步入圈套,死得不明不白。身处漩涡四面受敌,真叫人后怕!
“柳蓦秋,我来取做花童少女的衣饰,你已被淘汰了,那套衣饰,马上退还!”玉静陡然出现在房门外,叉腰发话,我原封不动的把东西还给她,关上门自顾想着心事,她翻个白眼,扭来扭去的下楼了。
我冷冷笑笑,暗厌这个玉静不尊规矩,在我面前,竟自称“我”,而非“奴婢”,且直呼其名,大呼小叫,我堂堂清雅阁,岂容她随便出入,竟不用通传一声?
“玉墨!”我将她喊来,吩咐她不许再随便放人进来,她不以为然的听着,神色中颇有一丝不耐烦,全然没将我放在眼里。
上回刘炀禾来的时候也是,都没通传,刘炀禾就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阶簪在忙,玉墨连看门这种小事儿都做不好。依我看,她不是做不好,而是另有所属不肯尽心。多说无益,我打发她下去,钻进书房绘制《金园挂香玉》。
上次刘炀禾来,轻巧的提起,想把名字加入这幅画中,与我一起向阿姨献礼。
吃了上次《富贵牡丹图》的甜头,她的要求越来越多,想发设法夺功沾光,我当即拒绝,要她自己制作贺礼。如今想想,或许不该直接拒绝,既然别人认定我非处子之身,何不借此机会,赐她们一个告发的良机?
以刘炀禾的口舌,若知秘密,誓不会保密,若非她假意左右逢源,实则在中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我与唐雯晶、玉静,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她一边将唐雯晶作案的罪证交予我,引我揭发,一边又将我已洞悉凶手告知唐雯晶,引其冒死一试,再将唐雯晶假扮女鬼一事告知阿姨。
无论我们哪一方先发作,于刘炀菏而言,皆百利而无一害。
阿姨若先发作,正可平息此事,她赚得乖巧懂事之美名;我若发作,正可交出替罪羊,她明哲保身;唐雯晶若先发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双方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她正可异军突起,角逐神都七艳。
如此一石三鸟,可谓城府极深,常人难敌!
凭我初出桃源之力,如何与之抗衡?
今后,一旦她有证据,定会去阿姨面前揭发,与此同时,我便可以抓住时机,反咬一口。
刘炀禾、唐雯晶、许雯丽,三人早已连成一线,只不过唐雯晶沉不住气,才第一个发作,我若继续坐以待毙,必死无疑,口说无凭,该想个什么法子误导她呢?
窗外,一只画眉鸟翩然飞过,画眉鸟,因其眼周的花纹而得名画眉,撩起袖子,玉臂上鲜红的守宫砂鲜艳夺目,抚着这个标记,一个主意隐隐形成……
“玉墨!”
我复又喊她,让她去账房一趟,将篮子里的糕点和书信,偷偷交予郑林溪,并叫他今晚留在账房,等我当面致谢。
“阶簪都不在,怎么小的事儿,你能做好吧?”
“能,奴婢一定能!”她提起篮子喜滋滋的去了,我登上三楼,远远望着她去了账房,而后又抄小路偷偷摸摸的去了青蓝殿。
她此行,极有可能专程去传递消息!从前我真是太小看她了,以为她安安静静不会另存心思,没曾想人家心比天高,根本瞧不上我。既有二心就休怪我容不下她,只是尚无证据,只能暗中留意……
月上柳梢头,我披上鹤灰色丝织斗篷,蹑手蹑脚的走出小楼,依照白天的约定,私会郑林溪。
竹影婆娑,账房的灯光轻似明珠,我躬身施礼,依依而言:“上次你出手相救,未及道谢,此次前来,是专程向你道谢的。”
他转身,唇角的笑意惨白如霜,“柳小姐夜半而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道谢吧!如今你已谢了,可以离开了。”
“郑公子人中龙凤,果然聪慧过人。其实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浅笑,问什么事。
我并未作答,只说事成之后,会向阿姨请求,圆他一个科考举荐的愿望。他两袖清风,若用金钱许诺,恐有辱尊严,唯有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才最吸引人。
房间里灯光渐弱,却遮不住他脸上的欣喜,他并不屑于徇私舞弊,只是仕途坎坷,他不想步骆宾王后尘,空负才学而无保举以致名落孙山。
我坐在椅上,慵懒的打发漫漫长夜,如今坊内之人皆笃定我已失身,我何不趁此机会将她们一军?家乡的相好我是没有,不过芊芊君子倒是有现成的一枚,若与他传出绯闻,刘炀禾一流势必会怀疑我们之间有私情,到时候开堂审理,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不行,这绝对不行!”郑林溪矢口否决,他怎敢觊觎神都七艳,被解雇事小,被问罪事大!
“晋有竹林七贤,各个不尊礼法放浪形骸,率真狂放人所敬仰,今朝我为自保,不顾名节与你来往,我一个女儿家都不介意,你堂堂男子汉,介意什么?”
他长叹一声,似有无限忧愁积压心底,这不过是演戏,反正我们身正,不怕影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