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闭了闭眼,良久,才继续说道:“当时边防紧张,城门守卫森严,出去的人,便很难再次进来。为此,我接连数日,都摆出一副极其苦闷的样子,江烟不忍见我为难,便偷偷告诉我,说她有办法让城门在我归来的那个夜里敞开。”
“对此,她不让我多问,我却已然心知肚明。她是公主,只要亮出身份,便可轻易调动城门的守卫。她与我约定丑时三刻,并让我务必找准时机,因为城门,最多只能开启一盏茶的时间。我故意问道,倘若在那时,北珩的军队便就此攻入城内该怎么办?她只是笑了笑,让我尽管放心,她作了很精确的分析,城外野地距离城门尚有数十里的山路,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敌军真的发现城门打开,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也根本无法赶到这里。”
“是啊,就这一盏茶的时间。”父亲说完,不由长长一叹,沉声道,“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一盏茶的时间,使得南胤当晚战火纷乱,硝烟四起,连失了九座城池。江烟很聪明,计算得也很周密,然而她千算万算,永远也不可能算到的是,我在出城之后,便立马调动手下所有兵力,分散隐伏在方圆十里之内,只待丑时三刻的到来,等待着那一盏茶的时间。”
先生平静地道:“告捷之后,你让手下谎报自己战死他乡,从此再不行军打仗,可是因为心中有愧?”
“当时年少轻狂,坚信兵不厌诈,不曾有愧。”父亲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如今想来,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江烟。”
先生轻轻地笑了笑,声音却是彻骨的寒凉:“将军可知,江烟当晚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在黑色罩衣之下,穿上了那身鲜红的嫁衣?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有兴趣多看她一眼。”
“你可知当她看着南胤边境失陷,战火连天之时,她是什么感受吗?你不知道,你正忙着斩杀她的兵士,祸乱她的子民。”
“你可知她跳下城楼之时,是怀抱着怎样一种心情,有多么的绝望吗?你不知道,你只沉浸在功成身就,凯旋归去的喜悦之中,想着你心爱的女人,想着你们光明的未来。”
“你可知她摔落在城门之下时,身上有多痛,心里有多痛吗?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先生的声音并不大,却分明使人感到他话中的力量与悲痛。他定定地望着父亲,目光如冬日寒潭一般的森冷。
父亲的手紧握成拳,胸口深深地起伏着,几次张口欲言,最终,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先生似是疲惫万分,他望了父亲一眼,淡淡地道:“跳城楼是江烟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身上的情蛊,亦与我毫无干系。今日我来,也只是向你讲一个故事,陈述一些事实。今后,便就此别过罢。”
说完,他便再也没有看父亲一眼,转过身,直直地朝大门走去。
父亲垂眸,低低地道:“江烟曾说,她为自己的弟弟取名为江安,便是祈愿他能平安顺遂,一生安宁。”
先生的脚步略微一顿,便大步走出了姜府,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深谙世事,便再无安宁可寻。”
***
姜府,门外。
我从墙上一跃而下,站在先生的对面,与他仅有一臂之隔。我深深地望着他。我穿着一套鲜红的嫁衣,而他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袍,一红,一白,在此刻空荡荡的巷道中,显得尤为晃眼。
也极其的讽刺。
我问他:“你恨我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