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沈曾已经娶了昔日老师的女儿许嫣,与许嫣育有一女二子。
若没有这一出,沈轻灵与母亲林秀雅在汝南其实也过得不错。
虽比之汴京不足,但因着林秀雅有几分手艺,家中也就不至于粗茶淡饭,且因为沈轻灵的阿姐早夭,林秀雅几乎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沈轻灵,家中的两个仆人也都视沈轻灵如珠如宝。
原本林秀雅并不希望沈轻灵掺和到汴京那权力的漩涡中去,所以她从不主动联系沈曾,希冀着沈曾就此彻底遗忘她们母女三人。
可汴京的信……还是到了。
蹊跷的是,林秀雅在接到沈道书信之后,不过数日便开始咳血,哪怕福叔与平娘为其苦心寻医问药,也都没能止得住她病情的恶化。
只月余,林秀雅就溘然长逝。
“灵儿,母亲不求你荣华富贵,只求你能平安……”
这是林秀雅对沈轻灵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沈轻灵的机敏和聪颖,她如何不知自己母亲的病情有蹊跷?是故,沈轻灵在安葬了母亲的第二日,便收拾了家中所有财物,领着福叔与平娘赶赴汴京。
到后来元德十年的巫蛊之案爆发时,沈轻灵明知道李彧是无辜的,明知道官家将巫蛊之案交给沈曾去查,是希望给李彧和沈家一次机会,却还是以身犯险,故意将沈家拉入了乱局。
不单单是因为许嫣就是毒杀母亲的元凶。
还因为那毒经过了沈家每一个人的手,是沈曾的默许,是沈家上上下下合谋的罪。
无数的过往在沈轻灵眼前回溯,她捏着车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捏得竹帘咔咔作响。还是福叔察觉到了沈轻灵的异样,连忙过去握住沈轻灵的手,防着她伤到自己。
“没事……福叔,我没事。”沈轻灵抿唇一笑,明亮的眸子里是乔装出来的轻松。
焦六娘这人又蠢又坏,之所以会到这儿来挡沈轻灵的车,是因为那位沈府的女主人已经知道沈轻灵快到汴京了。当然,焦六娘领的是接人的令,实际上是过来给沈轻灵这个乡野丫头一个下马威的。
当年沈轻灵虽略有手段,但到底是没做好准备,所以从临桥这里遇到焦六娘起,就落到了许嫣的圈套里,才有了后来入沈府的种种糟心事。
思及至此,沈轻灵按下福叔的手,倚着他下了马车。
外头天光正好。
聒噪的焦六娘与一众奴仆被几个镖师挡去了离马车有百步之遥的树林岔道口,平娘也在那头,看样子,是平娘不希望这大嗓门的焦六娘吵到马车里的沈轻灵。
此刻光是看着平娘的背影,沈轻灵的心底就升起了浓浓的依恋。
她提裙快步朝平娘走去,待到近前时,还没开口,就听到那焦六娘嗤笑了声,嘲讽道:“这位就是灵小娘子吧?看来娘子说得不错,灵小娘子的确是得学点儿规矩,入了汴京后,可不能这般提裙大步跑动,没点儿涵养。”
焦六娘那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平娘听得火冒三丈,却又得忍着不动手,只是嘴里不输半分,说:“规矩?我们二娘子是嫡女,我们林娘子是正妻!若说规矩,这便是规矩。”
“呸——”
本来焦六娘是还想挤兑平娘几句的,没成想,这刚对上沈轻灵的目光,刚出口一个呸字,心底就冒了个寒战,不自觉咽下了后头的话。
“掌嘴。”沈轻灵漠然地扫了一眼焦六娘,随后亲昵地挽住平娘的手,转头道:“前头可是快到卢馆镇了?我醒来就没瞧着你,还以为你在后头车上呢。”
那句掌嘴,是在支使镖师做事。
这群镖师都是从汝南跟过来的,收钱护卫,本不会做这种扇人耳光的,更别说还是去扇个妇人。可不知怎的,沈轻灵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叫镖师们下意识就遵从了,而且抬手时,半点儿余地不留。
啪啪啪三下。
练武的汉子的手打出来的三巴掌可要比寻常耳光更重,焦六娘的脸登时肿得老高,再开口就只有咿咿呀呀的含糊口水声了。
“二娘子,她是许娘子的人……咱们是不是不好动手?”平娘倒是没觉得沈轻灵打人不对,只是顾忌着焦六娘背后的许嫣。
沈轻灵将头靠在平娘的手臂上,软糯地开口:“这妇人矫令行事,便是拉到父亲面前,父亲也不会责怪于我的。毕竟,是父亲三番五次地写信请我,我才去汴京的,不是吗?”
短短几句话,倒是吓得焦六娘立刻闭上了嘴。
她本就是凭着对许嫣的一腔愚忠在做事,如今乍一听到沈轻灵这话,少不得心里要掂量掂量沈轻灵在沈家家主心中的地位了。
焦六娘不敢吱声,后头那些跟着她来的奴仆就更是没话说,纷纷喊着灵小娘子恕罪。
灵小娘子。
听到这称呼,沈轻灵眼底有讥讽一闪而过,许嫣不愿意将她与她的母亲纳入沈家族谱,就让家中奴仆以灵小娘子称呼她,对外也都是说,旧时养在乡野的幺女,不提她的生母,不提她的嫡女身份。
对于入不入沈家族谱,沈轻灵并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不是为了追查母亲的死因,当年她可能连沈家那个宅邸都不会跨进去半步。
如今——
也一样。